韦止一接到国务院办公厅来的电话，让他即刻来北京。中央有关领导要找他谈话，并且飞机已在机场等他了。由市办公厅的两位同志陪着一起去，现在就在他办公室门外等着他。
韦止一答应着说：“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韦止一感觉两腿有些发软，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内心由猜疑到担心，进而是恐惧！因为，如果找他谈继任市委书记的话，应该由中央组织部出面。而且，也不会急着派飞机来。
难道是像有些领导干部一样，被纪检委传话，进而被检察院收审了？而且这边人一被扣，那边搜查办公室和住宅的人马就赶来了。
韦止一越想越害怕，便想想自己办公室和家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的。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陪他的两位办公厅的同志已经敲门在叫他了。
坐进车里，大家都沉默无语。
两位办公厅的同志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市长长”、“市长短”地与他寒暄，只是例行公事式地陪着他。
韦止一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仍然保持着尊严。他闭上眼，把自己在市长任上这几年前前后后，像过电影似的仔细想着。想着想着，他心头稍微轻松了一些，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重大过失和把柄留在他人之手，没有必要这么紧张。管他哪，到了北京再说。
车很快就到了机场，走过来两位干部模样的同他握手，自我介绍是中央纪委曹书记派来接他的，并将市政府办公厅的两位官员打发走了。
韦止一心里一惊，果然是中央纪委找他。他的手忍不住有些发颤，心脏很不争气地怦怦地跳。
三人上了飞机后，在公务舱入座。
其中一位官员很礼貌地笑着客气道：“韦市长，请趁闲休息一下，我们很快就到。”
韦止一强作镇定地，正正衣冠，做深呼吸，气沉丹田。然后，从容地说：“谢谢！我闭一会儿眼就行了。”
韦止一坐在纪委两位官员中间，看到车窗外向后移动的街景，表面上兀自镇定，心中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大脑里则紧张地盘算着……
当他们的车拐进卫戍区一个有卫兵站岗的灰墙小院，进入看起来好似一个简陋普通的部队招待所带套间的客房。
韦止一终于意识到他的“双规”生活开始了。
等韦止一在沙发上坐定，一位纪委官员走了出去，留下的那位主动倒了杯水递给他，然后很客气地说：“韦市长，你稍等，曹书记马上就到。”
中央纪委曹书记推门进来，并没有马上与韦止一打招呼，而是同那位官员说着什么。
等韦止一站起身伸出手来，曹书记这才与他握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
“请坐吧！”曹书记自己也坐下，“韦止一同志，找你来有些情况想了解一下，请你配合组织。”
听到配合组织，韦止一便猜到了，这不是了解别人的事，而是他自己的事。
韦止一不免心里有些紧张，脸也开始有些发热了：“行，曹书记，想了解什么？尽管指示。”
纪委曹书记望着他，脸色和蔼，目光里却透着严肃：“韦止一同志，你的工作组织上是满意的。这个我们今天就不多说了，只想了解一些具体问题。我们想知道，你同东江市政府外事办公室的陶鹭的个人交往情况。在座的都是纪检委同志，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如实说吧！”
韦止一心里开始打鼓了，他知道纪检委不会随便过问像他这个级别干部的这类问题的。他似乎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开始自我保护：“我同陶鹭很熟。要说交往，无非就是几次出国考察，大家在一起逛逛街，聚一聚，随便聊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值得细说。”
曹书记笑了笑说：“韦止一同志，你应该清楚，要是真如你所说的，我们没有必要把你从东江请到北京来，问你这个问题。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也知道，‘双规’是件很严肃和慎重的事情，要是没有什么证据，也不敢请你到这里来。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主动一些。请你好好想想，如实地聊聊你在市长任上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韦止一越发紧张了，却仍不想如实说出他同陶鹭的关系。他认定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两个人中间有一方不承认，别人是没有办法弄清楚的。何况，现在还没有迹象表明陶鹭已公开他们的关系了。
“韦止一同志，我看你是不准备如实说清问题。既然你记性不好，那就请你看看，这张光盘上的人物你认不认识吧？”纪委曹书记示意旁边一位纪检官员打开桌上的电视机，将一张光盘放进了影碟机。
在一片雪花状的空白过场之后半分钟，画面上出现了裸露着的一男一女在床上辗转缠绵的镜头。
韦止一顿时目瞪口呆。这是他两年前在德国汉堡考察时，自己和陶鹭在宾馆房间做爱的场景。怎么会落到纪委的手中？这个录像是从哪里来的？
韦止一没有话说了，他下意识地微微抖了一下，额上渗出了汗珠。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声音，现场的气氛很尴尬。
原来这盘带子是冼惠明通过合作伙伴德国弗曼克斯电子有限公司的史迪文，花高价从汉堡韦止一当年考察时下榻的酒店保安部搞来的。并且，让陶耕和其他举报材料一起寄给了中纪委。
“韦止一同志，”曹书记让关上电视，语调温和起来，“这个问题，只要你妻子辛宇宁不提出控告，组织上并不准备追究。组织上对干部是爱护的，是珍惜的，尤其像你这样级别的干部。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这份光盘，我们收到后是严格保密的。我们这次请你自己谈这个问题的目的，一是想看看你个人的态度，二是向你敲敲警钟。韦止一同志，组织上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一定要自珍自重啊！”
韦止一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只能用纯粹的官话表示着自己的态度：“我虚心接受组织上的批评教育。对于这个问题，我将深刻反省，认真检查，并愿意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任何处分。”
纪委曹书记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还没有到要谈处分的时候，这个问题先放一下。下面请你谈谈你妻子辛宇宁同中太科技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
听纪委曹书记这么一说，韦止一反倒松了一口气。可他马上又意识到，也许纪委真正想了解的是，他同冼惠明之间有什么问题。刚才过问他同陶鹭之间的事，可能只是想先在心理上制服他。
这样一来，韦止一心里有底了，因为他同冼惠明在经济上没有任何瓜葛，便很诚恳地说：“辛宇宁是中太科技董事长冼惠明聘请的常年法律顾问。他们之间的任何业务往来，我都没有参与和过问。如果说在这上面有什么不妥的话，那就是对自己的妻子管教不严，疏于教育。至于我本人同冼惠明过去是团市委的同事，现在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
纪委曹书记显然不想听他说这些，忙打断他的话：“听说中太科技送给你妻子一辆上百万的‘保时捷’，有没有这件事？”
韦止一答道：“那车是冼惠明董事长配给辛宇宁的工作用车。我平时用的都是市政府的公务车。这辆‘保时捷’，我一次也没有用过。”
曹书记笑了笑：“这么说来，中太科技把车给你妻子辛宇宁用，没有任何目的的？”
韦止一机械地答道：“我看不出冼惠明他有什么目的！以冼惠明目前特殊的身份和实力，他有什么事用得着求我？再说事实上，冼惠明也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更没有让我办过任何事。”
曹书记想了想说：“韦止一同志，我们不会随便怀疑一个同志。我们当然希望所有的情况，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不过，据我们掌握的资料，与你今天讲的出入很大。这样吧，你在这里休息几天，把今天你在这里向我们谈的情况，写个书面材料给我。给你三天时间，够了吧？”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纪委官员，在曹书记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书记随即跟着一同出去了。
韦止一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发着呆，这才猛烈地意识到，今天是自己这辈子最屈辱的日子。自己同陶鹭之间这种不能大白于天下的事，让别人一边看着自己做爱的录像，一边一本正经地代表组织给教训了一通。自己怎么这么背时倒运？还要自己白纸黑字地写材料，万一措词上不注意，让人钻了空子……
韦止一正想着，纪委曹书记推门进来。
曹书记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走过来主动同韦止一握手，开门见山地说：“耽误你时间了，韦市长，关于你妻子辛宇宁和保时捷车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你们东江中太科技的冼惠明董事长亲自给有关部门和领导打来了电话，为你作证。并且，还发来了传真，和你刚才谈的情况基本吻合。并且再三强调，这一切都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与你妻子辛宇宁之间单独运作的。”
韦止一诚惶诚恐地瞪着双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冼惠明在这关键时刻，伸手搭救了自己一把？可能吗？
韦止一回过神儿来，马上应道：“这一切，都是事后我听辛宇宁说的，具体情况，我确实不太清楚。”
曹书记也笑着说：“现在外界的说法很多，说明人民群众是很关心廉政这类事情的。中央有关部门和领导也盯得很紧。所以，我们纪检委感到压力很大，还请韦市长多多理解和包涵。”
韦止一想，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和陶鹭做爱的光盘，还在中纪委手中捏着，只能笑道：“理解，理解，你们确实也够辛苦的了，不知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果然，曹书记很讲究措词地说：“韦市长，我们这次主要是核实一些具体细节，目的是维护你这样领导的威信，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基本清楚了，又有了当事人中太科技董事长冼惠明为你做的证，我们也一定会把这一切一五一十地向有关领导汇报。至于其他方面的问题，有些说服解释的工作，我们纪委会出面做的。这一点，请你韦市长放心。不过，说句题外话，你同冼惠明的关系可真不一般啊！看来，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关系，而非你所讲的一般关系。”
韦止一开始找回了自己的尊严：“曹书记，我的问题请组织上一定弄清楚，我恳请组织上给我一个基本的结论。”
曹书记点点头：“组织上愿意相信每一位同志，但你韦市长要经得起组织上的考验。”
韦止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曹书记轻巧地敷衍过去了。
曹书记最后感谢韦止一，一再表示耽误了他的时间，随即派纪委官员将韦止一送到了机场。
坐在回东江的飞机上，韦止一舒了口气。这是惊心动魄的五小时。
这五小时，韦止一有种走向地狱的感觉。他不仅为自己应对自如而得意，又对冼惠明在这关键时候主动为自己作证而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怎样，回东江后自己一定马上去拜见冼惠明。这点恩情总要当面致谢的。
他发现自己到底是一个腰杆子邦邦硬的大丈夫，没什么能难倒他，不过出了这档子事，特别是同陶鹭做爱的光盘被曝光，面临这种局面，看来市委书记是做不成了。虽然今天早上自己刚服用了“秦宫春”，却未能萌生春意，哪还有什么心思风花雪月？
这时，他为自己的荒唐懊悔不已。在飞机上，他暗暗发誓，今后再不沾别的女人，特别是这个使他仕途戛然而止的陶鹭。这会儿，他想到了妻子辛宇宁，竟有些蠢蠢欲动了……
冼惠明和李婷刚准备离开办公室，楼下保安部的保安通过对讲机通报：市长韦止一前来拜访。
“让他进来。”冼惠明关闭对讲机对李婷说，“合作伙伴来了。”
李婷不解地说：“你没必要见他。”
“不，今天韦止一这个人，我必须得见。婷婷，你告诉宋峥、赵怀恩，他们的婚礼我可能要晚到一会儿，就不要等我了，由你和亚菲主持就行了。我这里的事，估计不会很快就处理完。”
李婷出门没一会儿，韦止一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哎呀，韦市长，好久不见！这么晚来有什么吩咐？你打个电话，我去你那里就是了。”冼惠明热情地上前迎接他，像多年不见的亲兄弟般地搂着韦止一的肩，在沙发上坐下。
“惠明兄，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非常感谢！”韦止一真诚地说，眼眶里含着委屈和感激的泪花。
“怎么这么说？咱们是兄弟还客气什么！”冼惠明对韦止一产生了些许的同情。韦止一是他为魏国良顺利接任东江市委书记而牺牲掉的。
“我总在想，你惠明兄现在干得红红火火，风风光光，会不会忘记我们这些老朋友？现在看来是我的心胸太狭隘了。”韦止一越说越激动。
“说吧，需要我冼惠明怎么帮你？”冼惠明听出了他的意思，非常爽快地说。
韦止一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地倾诉给冼惠明。
最后，他央求似的说：“惠明兄，你见多识广，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这么说，你确实亲眼看到了那盘光碟，他们不是在诈你？”冼惠明煞有介事地问。
韦止一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是我自己的。我也不知道纪委怎么会弄到这盘在德国的光盘。”
冼惠明点燃烟斗，沉吟道：“既然是这样，光碟他们是怎么弄到的，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现在最好的策略是化被动为主动。”
“惠明兄，你说，怎么个化被动为主动法？”韦止一急切地问。
冼惠明不紧不慢地，照着自己设计的谈话节奏：“止一啊，你信得过我冼惠明吗？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倒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信你，惠明兄。”韦止一表决心似的举起了手。
冼惠明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为了能与韦止一今天这样的谈话，他已经想了两年，等了两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他希望通过今晚的这次谈话，确定他在东江创大业的合作伙伴。
“中国的事我早研究透了，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台风再大，刮过后，一切依然照旧。止一，相信我，单凭你在德国的光盘，上面不会把你怎么样。也就是像你自己判断的那样，市委书记你是干不成。不过，我建议你再干一届市长。我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是不会拿你的政治生命开玩笑的。”冼惠明认真地说着。
“我相信你，惠明兄。但是这光盘的事，娄子捅大了，尤其是北京现在知道了。”韦止一虽然露出神往之色，但语调并不轻松。
冼惠明抽着烟，没有马上回答。两眼死死盯着韦止一：“北京那边我来摆平，关键是你自己主动去北京，找有关领导当面汇报。纪委不就是搜集了你的一些材料吗？不值得如此紧张。你看这些材料上面，不是还有我冼惠明的名字吗？抓经济建设，不可能不与企业家打交道，接触多一些正常得很。不接触企业家的地方行政官员，绝对不是个好官员。中央不是经常强调，要领导同企业家们交朋友吗？要急企业家所急，想企业家所想。不交朋友，高高在上，那肯定是官僚主义。那样你怎么知道企业家在想什么，在急什么。如果与企业家多吃几餐饭就是腐败，我建议你们市政府，最好把大门关上，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如果这样的话，老百姓不造你们的反才是怪事？即使自己在任期中有一些不规范的做法，也是发展中的问题，要在发展中逐渐规范完善，一棍子就把干部打死，这不是我们党的一贯作风。止一啊，你就照我说的意思汇报。这样，你必定会给有关领导留下这样的印象，有胆识，临大事有静气，是个能成气候的市长人选，就会对你韦止一大为佩服，说不定还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冼惠明这番开导，使韦止一明白了冼惠明的人生追求。过去他虽然没有具体了解过冼惠明的经济实力到底有多强，但凭他的直觉判断，冼惠明赚的钱不会少于一百个亿。现在看来，按照冼惠明的这种人生追求，一百个亿是远远不够的，起码是一千个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