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用剑吗？”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在艾西特的耳边却如同霹雳雷霆，将他完完全全地问懵了，甚至，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任由那黑色重剑向着他的头颅挥斩而来。
我会用剑吗？
这么多年来，我都一直在歧途上吗？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道路？
何为剑道？何为剑意？何为剑气？何为剑式？何为巨剑？何为速剑？何为剑势？
何为剑？
神情一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他小的时候。
他八岁，第一次接触剑，是身为铁匠的舅舅为客人铸造的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那时，他围在铸铁的火炉前，就像很多普通铁匠家的孩子一样，好奇地张望着炉中跳动的火焰和那烧得通红的铁块。
舅舅正在进行最后的熔铸，这时外面有人唤他，他便嘱咐艾西特不要乱动，然后便出去了。
艾西特乖乖地坐在矮凳上，双眼凝视着那剑柄上的花纹，火光在他年幼的脸上欢快地跳跃。
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后来艾西特才知道那是舅舅在做着最后的反抗，帝国又要征战了，这一次的敌人是两个帝国的联合军，国内严重缺乏年轻力壮的士兵，于是国王下令将国内所有成年男性全都抓捕起来，充军服役，并许诺将那两个帝国给夷平之后，会给所有的士兵分配封地。
但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张空口白条罢了，因为在数年前的征战时，国王也说过同样的话。
上一次的征战，艾西特的父亲为了保全他舅舅，被抓去充军，再也没有回来过，而这一次，家中的成年男丁已经只剩了舅舅一人。
母亲在父亲离开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家中全靠舅舅打铁得来的微薄收入度日，如果他也被抓走的话，很难想象这个早已破碎得不像样子的家庭会怎样。
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和尖叫声，还有舅舅愤怒的呐喊声。
艾西特有些害怕，扶在门框上，瑟缩地看着大街上那个拿着铁锤疯狂反抗的男人，士兵们围成一个圈，手执长矛将他包围在其中，任他怎么挥舞手中的铁锤，也无法击碎那既定的命运。
在地上，还有着一个身穿脏兮兮的布裙的女人，血已经将她整个身体下面的地面都染红，像一条红色的长毯。
艾西特很害怕，看着地上的尸体，围观的人群，以及逐渐远去的士兵和舅舅。
他很害怕，所有的疑问，愤怒，悲伤，全都变成了浓浓的恐惧，将他包裹在其中，几乎窒息。
他疯了一样地哭喊着，在小小的铁匠铺里四处奔跑，却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听不见一句温暖的话语。
他看到了在炉中煅烧的铁剑，他双手握住在熔铸炉外面的剑柄，剑柄很烫，像火一样烫，稚嫩的手上冒着缕缕轻烟，但他还是没有松手，拼尽全力将这把剑从炉子里抽了出来。
剑身通红，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从剑身上传来，一如他那时的心情。
他用尽全力，向前劈斩了一剑，或许那时只是自己对命运不公的一种发泄，但那一剑却将他家里唯一一张完好的木桌给劈成了两半。
那时如果他是在心疼木桌，或许以后他也会成为一个铁匠，像舅舅一样的铁匠。
但那时，他心中想的却是，这就是剑，锋利的剑刃，可以把我想要破坏的一切都破坏掉！
这是他心中第一次对于剑这种利器的认知。
从那以后，他开始学着舅舅以前打铁的样子，将这把还未完成的剑一遍又一遍地熔铸着，每次熔铸完之后就会练上一段时间，当然，只是小孩子玩的普通劈砍招式罢了，破绽百出。
国王的征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他想要夷平的两大帝国却是组成了联合军，一路反杀，夺下了帝国一座又一座城池，反倒是快要将这个善于侵略别国的国家给变成了殖民地。
于是国王再一次全国范围内抓捕成年男丁，这一次甚至还将要求再次放低，只要是满了十四周岁以上的男性，都有义务为保卫祖国而效力。
那一年，艾西特刚好十四岁。
当他用手中反复熔炼了无数遍的铁剑斩掉来抓他的士兵头颅时，他对剑这种东西有了新的理解。
剑，不止可以破坏他想要破坏的，也可以守护他想要守护的。
他从那一刻起，才是正式走上了剑道这条路。
每斩一人，他都会以对方的鲜血在当地的铁匠铺中熔铸自己的剑。
逐渐的，他的剑变成了红色。
到后面，变成了紫红色。
再到后面，一层又一层的血液，将他的剑逐渐染成了黑红色。
剑的重量也随着在上面附着的怨魂的数目而不断增加。
他以一人之力，将攻到王城的四十万联合军全部屠戮得干干净净，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在国王对他的嘉奖仪式上，他挥剑，斩掉了这个暴君的头颅。
那一天之后，从熔剑炉中取出来的剑，已经变成了纯黑色。
那时起，他认为剑是无所不能的。
或许正是从那之后，艾西特就在剑道上迷失了自我，因此才会在飞升神界后选择维特作为自己的师父，他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否则在下界时就早已沉迷于至高的权力之中，他只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剑道，回归真正的自己。
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找到了，就好像是第一次用剑的感觉一样。
基础剑诀在自己的心中开始得到升华，这段短短的剑诀中，突然多出了无数种新的含义和韵味，艾西特这才发现，自己以前在这段剑诀目面前，是何等的井底之蛙。
这段剑诀用短短的几行字，却展现出了一条极为博大的剑道之路。
碑灵感觉得到他身上剑意的升华，却是有些纳闷，仅仅是一瞬间罢了，一个人却能从一个境界直接横跨到另一个境界，这已经超越了速度的概念，有些匪夷所思了。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解释它的话，就只能是顿悟。
碑灵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之中，艾西特却是经历了一整个轮回，一场由虫到蝶的蜕变。
从这一刻起，他才算是真正地走上了剑道之路。
绿影手中的黑剑没有丝毫停顿，呼啸的剑鸣震荡着耳膜，向他的头颅猛然劈斩而来，甚至已经接触到了他的头发。
但就在这一瞬间，剑锋停了下来，就像时间静止一般地停了下来，艾西特面色不变，凝望着绿影。
绿影绝非是要手下留情，从他持剑的姿势以及弯腰的角度来看，他都是在用尽全力地劈斩，真正不动的，却是这把剑。
剑已通灵，它自身在阻止着绿影将它劈入主人的脑袋。
艾西特与黑剑如今已经相生相感，对此自然不会感到惊奇，他很喜欢这种剑随心动的感觉，只要他的念头一刻不松，此剑就一刻不会落下。
绿影也终于发现了手中的黑剑已经“叛变”，不再听由他的掌控，果断弃剑，打算另取一把剑来，但就在他松开剑柄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
黑剑在半空中轮转了两圈，带着豁然之音一剑刺穿了绿影的胸膛，它再度化成朦胧的雾气氤氲，但这一次被他击散后，却逐渐淡化了下去，似是即将消失。
艾西特将黑剑化为剑羽收回体内，对着这纯白空间中即将消散的淡淡绿雾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大礼。
“你拜它干什么？它又不会给你什么神剑或者剑诀什么的，要拜也应该是拜本大人才对！”碑灵张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艾西特摇了摇头，神情肃穆，脸上有着一丝敬意，“如果不是它的指点，我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领悟到剑术的正道。”
碑灵兴味盎然地笑道：“我发现你这小子有个有趣的地方，总是崇拜那些无法给你实质性好处的东西，你看看，像本大人，如果你多说几句好话，没准还能给你开点后门什么的，”
见艾西特沉默不语，碑灵叹了口气，怏怏地说道：“既然你闯过了这三关，本大人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办到，反正也没有多困难，”
然而，艾西特此刻却是开口说出了一句话，一句碑灵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话：“不，我败了。”
沉寂了半晌后，碑灵才再问了一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败了。”艾西特的声音之中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显然说出这样的话，也花去了他全部的勇气。
碑灵很是难以理解，怪异的音调配上那奇特的音色显得很是滑稽：“你刚才可是亲自干掉了对手，你却说你败了？”
艾西特垂下头，“他会死是因为他用的是我的剑，如果他换了其他任何一把剑，我在刚才就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我败在了剑术上，我不如他。”
碑灵大笑起来，“小子，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艾西特抬起头，目光中有着无法扭曲的原则光芒，“但生死场上，从来不论运气，只看实力。”
碑灵冷笑起来：“你可想好了？认输的话，本大人可是不会帮你把你女人给抢回来的！”
“我知道。”说这话时，艾西特的声音已经开始抽搐了起来，可以看得出他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没有忘记我来这里的初衷，更不可能将婧柔拋之脑后，但是，我不能为了一己的私利，对不起自己的剑！”
碑灵大笑起来，畅快无比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那本大人就满足你！这一局，算你输！”
真正有本事的人，从来不会把本事挂在嘴上。——光明圣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