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聂长青赶到的时候,小镇上火光冲天,不仅仅是那间客栈,临近的几家铺子无一幸免,都被这一炬付为灰烬。
他冲开救火的人群,循着依稀的打斗痕迹,一路追踪到小镇外的桑叶林。
兵戈之声响彻夜空,在夜幕下激起一朵朵绚烂的火花。
东离带着梁长殷已经离开小镇,连夜赴往昌阳城,留下韩九等十二名侍卫擒拿刺客。
临王府除了东离和东流两兄弟,就数韩九的武功最高。若是单打独斗,韩九不是仓庚的对手,但现在是十二比一的绝对优势的围杀。且仓庚刺杀梁长殷时一时大意,被暗处的东离刺伤了手腕,剑法不似平常凌厉,好几次捉住韩九的破绽,却因为手腕无法用力,而白白错失良机,以致于现在的险象环生。
“刺客纳命来!”韩九一声暴喝,手中的刀登时化出好几道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出一道连环。仓庚久战已疲,身法上略微滞后了一瞬,又划伤了肩膀。
仓庚郁闷的要命,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个空档准备撤退,韩九却又追了上来,一副不拿下刺客决不罢休的坚定之色。
危难之际,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笛声,周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仓庚眉毛轻挑,这声音太熟悉。正当众人分心之际,仓庚已经挑开所有袭来的刀剑,冲出众人的包围圈。
“哪里逃!”韩九怒不可遏,正要发足追杀,树林里突然飞出一团黑雾异样的东西,袭向众侍卫们,顿时惨叫连连。那团黑雾不是真正的雾,而是聂长青豢养的毒蜂。
树林外,仓庚按住肩膀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望着树林里惨叫不止的众人,忍不住说道:“你完全可以杀了他们!”
聂长青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仓庚握紧剑柄,倒是有再折返反杀的想法,聂长青按住他的手,眼神一凛,问道:“杀人的感觉真的就这么好吗?”
凝视着聂长青清澈的眼睛,仓庚忽然有些难懂聂长青,却听聂长青又哈哈一笑,“杀他们又没有银子,你还在流血,赶紧走吧。”
这一次的伤,夜流火只养了七天,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养伤了。聂长青用了最好的药,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夜流火离开前夕,聂长青来到她的房间,给了她一瓶毒药。
“这是鸢尾红,无色无味,把它涂在刀锋和指甲上,只要微末的一丁点,就能轻易取人性命。”
“可有解药?”夜流火问。
聂长青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炼制的毒从来都没有解药的。”
夜流火脸色微沉,不过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放心好了,如果是你误中此药,我还是可以救的。”
夜流火有些奇怪,“不是说无药可解吗?”
聂长青又笑起来,“是无药可解又不是无法可解,不过只有三个时辰,你要小心使用。”
雪白的小瓷瓶,鲜红的绸布包着软木瓶塞。夜流火将药揣入怀中,道一声多谢,她接受这瓶毒药。
昌阳城,容府。
这里是前任丞相容白云告老归田后的住所,也是昌阳城最贵气的府邸。梁文翊到昌阳郡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梁长殷来了,自然也住在这里。
“皇叔受伤了,何人这么大胆,竟敢刺伤临王?凶手抓到了吗?”梁文翊脸上的担忧丝毫不假,至少现在,他还是关心梁长殷的,毕竟,曾经在那冰冷的皇宫里,只有梁长殷最关心他,对他最好。
东离的眸色一黯,深深自责。
梁长殷立即道:“本王已无大碍,只是连日赶路未能休养,伤口不深,养几天就好了!”
“那皇叔你好好休息,小侄明天再来看你。”
梁文翊前脚刚走,容白云后脚又进了屋子,梁长殷想要好好休息,恐怕是不可能的。
容白云已经七十岁高龄,满头华发,脸上满是褶皱,但是精神头很好,身子骨十分硬朗。
“老朽参见临王。”容白云腿脚不便下跪,只是躬身做了个长揖。
梁文翊坐在床上,命东离守在房门外,任何人不准打扰。
“老师请坐!”
容白云坐到床前的凳子上,他在做丞相之前,曾任太子太傅一职,是太子梁长兴与梁长殷的启蒙恩师。
“长孙殿下来昌阳郡后,一切都还好吧?”这句话,既问及梁文翊近来的情况,又问起了梁文翊最近一段时间的行动。
容白云道:“长孙殿下并无处理大事的经验,所以非常虚心接受众人的意见。殿下向郡里的乡绅筹集银两,并派工匠到重要河段去实地勘察,虽说没有重要的举措出现,但一切中规中矩,并无任何不妥的地方。”
“就只有这些吗?”梁长殷问,这些消息他留在梁文翊身边的人都传给他了。
容白云忽然露出几分赞叹之色,“长孙殿下数日前曾去了清河郡一趟,拜访了蝶梦庄庄主百里无双。”
梁长殷眼眸迸发精光,“烨儿竟然会去拜访百里无双!”这倒是梁长殷始料未及的,说起来,百里无双还欠他一掌银票,等伤好之后,他也要去再去一趟蝶梦庄的。
“结果呢,百里无双拒绝了吗?”
“没有,百里无双答应了!”
没有任何言语能描绘梁长殷此刻的惊讶,想当初他三顾茅庐请百里无双出山襄助,三次都被吃了闭门羹,连百里无双的面都没见到,没想到梁文翊竟然能成功。
“王爷也觉得意外吧?老朽也觉得意外。百里无双是怎样的人?不求富贵,不求权势,日日有知己红颜陪伴,老朽实在想不出,天下间还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
梁长殷道:“奇怪的人总会做出奇怪的举动,这大概就是烨儿的造化吧!”
容白云却十分担忧:“可是这样的话,对王爷不利啊!”
梁长殷当然明白容白云所说的不利是什么意思,以前梁长兴在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争储,但是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争一争也不无不可。
“无妨,只要能筑好大堤,就是奇功一件,南河百姓从此免受洪涝之害,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现在王爷有何打算?”
梁长殷微微沉吟,最近暗门的连续追杀使得他有些力不从心,这个世界上想他死的人很多,夜流火是为了替父报仇,而其他人……暗门是一个收银买命的组织,只要付得起代价,他们会去杀任何人。那么这个幕后买凶的人,会是他吗?
梁长殷心里有了一个人选,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是他所为。
“老师,昌阳流域今年汛期的情况怎么样?”
容白云道:“上游的堤坝才刚刚动工,情况并不理想,昌阳郡今年还好,上次暴雨,淹了三百多亩良田,长孙殿下命人给受灾的农户送去了粮食。但是秋汛还没来,今年雨季比前几年都长,防汛工作虽然已经安排下去,但雨势大起来,所起的作用杯水车薪。”
梁长殷眉宇紧皱,他想起赵明阳的双堰之策,若是堰湖能成功修建,南河下游将不再受洪涝之害,利国利民,功垂千秋。
“老师,上游的防洪之计已经安排下去,只要上游泄洪及时,昌阳一带的水量至少能减少两成。”
“此言当真?”容白云有些激动,梁长殷微微点头,容白云告老归田后就一直致力于昌阳郡的堤坝建筑,听到昌阳百姓或可减轻洪涝之苦,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初秋夜半,淅淅沥沥的雨又下起来。梁长殷皱紧眉头,心里突然突突的跳。
这一场雨下得很大,才开始啪嗒啪嗒的雨珠还算稀疏,不一会儿,就是噼里啪啦好似一盘珍珠落到地上。
风又吹起来。秋风秋雨愁煞人,也是杀人的好时候。
夜流火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大雨倾盆,将视线阻隔,夜流火选择了一个最容易进去容府的方式。
“奴婢是南郡王妃身边伺候的丫鬟,有要事禀报南郡王,这是王妃的信物,王爷一看便知!”
夜流火递上梁文翊曾经赏给她的一支发簪,想这小小的守门侍卫也不敢贪图南郡王府的东西。
东西递到梁文翊那里,梁文翊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还是看到金簪旁边镌刻着“采蘩”两个篆体的小字,才想起来这竟然是自己在去年中秋琼华宴后,为祁姬亲手挑选的礼物。
“她人在哪里?”
“就在门外。”
梁文翊立即披衣出门,当他在花厅见到夜流火时,她浑身湿透了,面白如纸。
“祁姬,你怎么来了?”梁文翊惊讶万分,又心疼万分,走过去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夜流火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妾身想念王爷了,所以偷偷跑出来了,王爷不会责怪妾身吧?”
“不会,怎么会责怪?”就算是要责怪,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忍苛责。
“祁姬你的脸色很不好,是病了吗?”梁文翊轻轻地靠了靠她的额头,发现她身上烫得可怕。
夜流火笑道:“只是偶感风寒,不要紧的,妾身见到王爷,自然就好了,不要紧的。”说完,夜流火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