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没烧掉,只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来这里,是想要救你们!”芰荷见她不信,不禁心急如焚。
这只换得骆青红蔑然一笑,曾镜明却肃容道:“我和姑娘交往不多,但我不认为你是大奸大恶之辈。如今,曾某可瞒下此事,放了你和唐朗。毕竟……我也不想二公子伤心。”
“我若不肯呢?”芰荷蓦地忆起一事,将脖子一梗。
“那就怪不得老夫辣手了!”他脸色森寒。
“我想拿一个故事作交换,你看可好?”
“什么故事?”
“我大曦王朝一个捕头的故事,他,姓曾,名镜。”
骆青红为人性子爽直,却不愚钝,她觑着师父神色有异,忙说要避开。曾镜明却摆手,道:“不用!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就看看你能讲出什么故事来。”
骆青红到底是自己的爱徒,听了也不打紧。况说,也许眼前这女子只是唬他的,她未必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芰荷见他浑然不惧,便肃了嗓子,干净利落地把一个原本不短的故事讲完了。
原来,曾镜当年本与一青楼歌伎相好,还承诺要娶她进门。之后又食言而肥自毁诺言,进京做了捕头。多年之后,姚太傅之子奸污了他的妻子柳眉,柳眉羞惭自尽,曾镜便寻了机会手刃仇人。姚太傅自是大怒,左右司法,毫不顾恤其情有可原,张榜悬赏曾镜,终有一日,将他抓进大牢,拟要秋后处斩。幸得福王因早有手握姚太傅的把柄,才将他保了出来。其实,福王与之并无交情,不过是卖了白云庄主沐啸乾的面子。之后,曾镜便更名为曾镜明,留在了白云庄,为之打理庄中镖局的事务。
“你这故事编得也不怎么样嘛……老庄主与我师父并不相识,为何要相助?”骆青红听芰荷半藏半掩地讲故事,颇为不耐。
“那位青楼歌伎与你师父的妻子柳眉原是孪生姐妹……”芰荷点到即止,话不多说。
几日前,唐朗将曾镜一案的卷宗与柳絮当年于青楼卖艺之事递到她手中。当时她唏嘘不已,如今想来,却是上天相助。
骆青红从曾镜明煞白的脸色上看得出来,芰荷所言不虚,她也知师父特别尊重庄主夫人,哪知这其间还有这等曲折。
“姑娘,你所说的不过是陈年往事。”曾镜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你能否认如今你对她没有一丁点儿非分之想么?当年你为何要娶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芰荷提高了嗓门,冷声反问。
曾镜明静默半晌,终于低了头:“唐朗被我点了穴道,在他房里……今日我放过你……”
“谢谢,我也会缄口不言……”言讫,芰荷便欲拔步,忽听得丈外的葳蕤草木间,腾地窜出一个人影来,厉声喝道:“沈芰荷,你真是很卑鄙啊!”
沐堇楠的声音!
芰荷冷冷望他,然而,尾随而出的那个身影,却让她惊得瞬间慌了神。
“堇秋……”
她望向他惨白的脸,低唤了声,便哽住了。
之后,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被绑住的,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被拖回花厅的,她只记得,那白蒙蒙的一片衣角,像是抓不住的云彩,逸散于荷塘之上。
鱼戏莲叶,荷香氤氲,这是过去,当她被拖过塘边时,却只看见半颓的荷叶蔫得不像样子,恹恹地映着天外孤月。
沐堇秋明日便要继承庄主之位,先前回到庄里,大哥便来寻他,说在芰荷的房里搜出账册,又说她是沈传喜的女儿。他自然不信,沐堇楠便说,请他潜伏于别院后家仆的葬所。
一切都像一场戏,不过,他却不是那神情萧闲的看戏人,而是一个被迫进入戏中,成为被人欣赏与调侃的戏中人。夏盈盈、芰荷、母亲……这些他所爱的人,都涂脂抹粉念唱作打,各自鲜妍,各自欺骗!
什么爱情?亲情?他真傻!浩浩天地间,他不过是一只孤零无依的沙鸥!
沐堇楠今日本就得意,万料不到芰荷还揭了曾镜明的老底。他暗暗一想,唇边笑意更是浓谲:有些计划,可以改一改。
两厢默对,终究是芰荷受不了这冷寂的氛围,忍不住怯怯轻唤一声:“堇秋……”
坐在椅中的沐堇秋缓缓睁了眼,往日烟水深眸此时似已干涸,倒似一口枯井,波澜全无,幽幽道:“你设计接近我,就是为了来骗我的么?”
“不,”芰荷垂泣道,“不是的,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知道的。”
沐堇秋侧首笑了,不过,却是惨笑:“是啊,你伪装得很好,很好。”
“伪装?”芰荷也笑了,热泪却簌簌而落,“我为了你能查出义父的死因,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我为了不让你被袖箭射伤,我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这些在你的眼里只是伪装?”
“沈芰荷,你够了!”他瞳仁蓦地放大,显是愤怒已极。
芰荷沉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不要与朝廷作对,他们一直在查你。就算没了账册,也会有别的方法来指证你们的!你最好缴出一些财资,或许还能免于责难。此外,你的哥哥,其实他一直都想害你,你不能相信他!”
“住嘴!”两道狂怒的声音呼了出来,一外一内。
“你这女人临死还在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忽地,芰荷身后刺来利刃。她神思不属,心知闪避不过,闭眼只待一死,须臾却听得白骨嘶嘶,沐堇楠狂呼“老二”的声音。
睁眸一看,沐堇秋在她身前立着,长剑贯刺在手。掌中鲜血汩汩而泻,激得芰荷痛哭失声:“堇秋!”
他还是爱她的,爱她的!
她欲扑上,他却大步迈开,冷然道:“你为我受过伤……我欠你的,我还给你!现下里我们两清了,我们之间已再无瓜葛!我们不是一路人,日后也不必再见!带着唐朗,有多远走多远!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言讫,他振袂而去,掌中血珠无声溅落她襟前。
他衣袂飘飘,风一般远去,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你说了你要娶我的……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芰荷仄跪于地,纵声长哭。
沐和是沐府侍卫中,与芰荷走得较近,此时叹着气,照沐堇秋的意思收拾了芰荷和唐朗的物什,将他们送往庄前长廊。
“我们终于回来了。”是谁,曾在回廊垂蔓之下,呢呢说着“我们”?
是“我们”,不是“我”!
那时,她心甜如蜜,望着幽邃长廊,如盖藤蔓,和他迷人的微笑……
“若你还愿意,今后,我愿是那个替你绾发描眉的人……你愿意吗?”
“我担心你的安危,能找的地方我们都去找了……这块碑牌是在乱葬岗找到的……”
“我们不会分开的!芰荷,就算是有人要分开我们,我也不怕!我不是牛郎,你也不是织女。我有时也在想,何以王母娘娘的一只金簪就能划破他们的缘分,想来还是他们自己太懦弱。可这不是我!你要相信,只要是我沐堇秋认定了的事,我便不会放手!”
“这是对你的尊重;再说了,我也想让你的姨娘和姐姐们看一看,你比她们都有福气。”
“芰荷,有你,幸何如之……”
藤蔓偃垂,不复苍翠,月落参横,苍凉了如水旧忆……
噗!
芰荷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剜心之痛使她几近窒息,骤然喷出血来。
眼前骤然一黑,意识转瞬离散。唐朗忙抢上去,将她打横抱起,径奔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