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县毗邻上元县,与上元县隔了一条江,季老太太是十月里的生日,季氏早早吩咐定下船。
初秋,天高云淡,秦府大门敞开,几辆马车驶出,季氏带着两位姑娘、宋姨娘、丫鬟婆子,并旺财跟一个小厮,一行人到江岸,一艘船泊在岸边,船中等大小,有几个舱,季氏带着众人上船,船便扬起风帆,朝江对面驶去。
江面很宽,清澈的江水拍打木头船帮,激起阵阵浪花,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站在船头看风景,季氏在后舱歪着歇息,月娥有点晕水,远远的坐在船舱窗子边上,悠闲的往外看,船很快离了陆地,江水碧蓝,远处水天一色,月娥的心像要飞了一样的惬意,这自由自在的日子真好。
“妹妹一个人闷坐,怎么不出去?丫头们都在甲板上玩。”月芸在船头站累了,回舱中歇息,明知妹妹晕水,故意问。
“这里看江面极好,视野宽阔。”月娥没有动弹的意思。
“姑娘,看那边有条大船,比我们的船大一倍,不知是那个官家女眷的船。”云珠手指着左后侧不远处江面,月娥放眼望去,一艘大船,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租这条大船的价钱,比自家这条船贵几倍都不止,能租起这种船的人家必是朝廷官员或富商巨贾。
大船速度极快,离秦家的船越来越近,对面船上的人和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宽敞的船头摆放一把藤椅,一个身着淡青杭绸褂子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悠闲地躺在摇椅里,身侧海棠小几上摆着鲜果、茶壶茶碗,身旁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侍候着,两船靠近瞬间,月娥看见那公子欠了欠身,像是很突兀,往这厢船上看。
月娥身子往里缩了点,一侧头,不知何时,身旁的姐姐不见了,云珠附耳小声道;“姑娘,那个公子一直盯着咱们的船看。”
“小蹄子,竟往歪了想。”月娥笑骂,这丫头口无遮拦,就是这么回事,你也不用说出来,突然,打住话头,惊见姐姐月芸走上船头,江风扑面,湖绿色薄纱裙裾飘扬,凸显婀娜体态,她玉臂高抬,撩起耳边碎发,动作如行云流水,优美至极,那公子瞬间看呆了,这江南的美人,别有一番韵味。
两船并行,靠得很近,月娥暗处细看那公子面如冠玉,齿白唇红,风流倜傥,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姐姐月芸。
那贵公子正扒着眼睛往这条船看,舱里走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容貌清丽,清脆声道:“二哥,大哥找你。”
那公子嘟嘟囔囔,“什么事偏这时候找我?”
那姑娘抿嘴笑,“老毛病犯了,仔细大哥还在舱里面。”
那公子极不情愿走去舱里。
月芸收了姿势,慵懒地斜倚在船头,看那公子被人唤进去,许久没出来,似略觉失望,走回舱里,“妹妹你说这是谁家的大船,上元县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出门舍得包这样的大船,一趟下来,没个百八十两银子怕都不够。”
“看穿戴大概是京城来的。”月娥不经意说了句。
月芸奇道:“你怎么能看出来?”
“你看那公子的一身行头,明显是官宦人家少爷,丫鬟的穿戴比普通人家小姐都好,来头不小,服饰也不像是南边人,看排场是显赫世家才有的气派。”
“是吗?还是妹妹聪明。”月芸朝朝外看了一眼,那大船已超过小船,转眼就把她们这艘船撇在身后,奔对岸去了,月芸抻长脖子望着那条船的影子,良久才收回目光。
“姑娘,那艘船上的官眷是要去那里?”胭脂羡慕地望着前面越来越远去的大船。
“管人家做什么?”
月娥也纳闷,看来他们落脚的地方也是黄玉县,不知是那户人家能有这么体面的亲戚。
秦家的船靠岸,旺财先跳下船头,上岸顾轿子,秦家主仆下得船来,三顶小轿子往黄玉县城正街季府去了,走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季府大门。
季家是黄玉县首富,买卖遍布江南,季家老太太的叔父曾做过一任江南织造,因此季家在整个黄玉县算赫赫有名的人家。
早有人报进去,季府大门顿开,几乘轿子直接抬到中门,季府老祖宗季老太太听人报大姑太太到了,脸上堆起笑容。
季氏生母早丧,继母与季氏的生母是堂姊妹,过门生下二子,季氏未出阁时,继母对她是表面功夫,没什么真感情,季氏嫁人后,跟娘家不大往来,后来年岁渐长,同娘家走动才勤了,今年是季老太太六十整寿,自然要回去应景。
前房的女儿早已嫁人,季老太太上了几岁年纪,人也看着慈祥多了,外孙女都大了,季老太太面上亲亲热热,拉过月娥的手,“二姑娘个头长高了,这一年窜了半头,人也俊俏了,比你娘当姑娘时好看。”
“秦家两位姑娘像两把水葱似的,站在一块叫人打心眼里稀罕,我看亲戚家的孩子里就数姑太太的两位甥女出色。”二太太方氏笑着夸赞,话里不忘提及月芸,方氏是庶出,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养成为人处事圆通,说话滴水不漏。
方氏是见过大世面的,娘家爹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太医院院判,是专侍太后皇帝疾的御医,方家是几辈子祖传的医术,在京城名头响亮,深得皇帝信任。
大太太范氏不善言辞,凑趣地笑道:“甥女儿标致、稳重,不像我们家的俩丫头人来疯。”
“好啊!我姊妹不在,大娘和母亲就没口子夸表妹,把我二人贬低。”
随着声音,就见走进来几位姑娘,头里走的是方才说话的姑娘,叫季文绣,在季府排行最长,是长房嫡女,人称大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神态活泼,俏丽多姿,后头跟着的姑娘与之年龄相仿,是二房嫡女,府中排行人称二姑娘,闺名季文澜,瓜子脸,眉目清秀,紧后头跟着的姑娘,年纪略小,是大房庶出人称三姑娘,季文珊。
“二表妹,你可来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留着,一会到我屋里看看。”季家二姑娘季文澜亲热地拉住月娥的手。
“文涛侄子怎么没见?”季氏左右看看问。
“跟他父亲在前厅待客,着人告诉了,一会进来拜见姑母。”二太太方氏笑着解释,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娘家侄子,刚从京城来的。”
“文海去那里了?有客来怎么不出来见人?”季老太太偏头问大太太
范氏欠身赔笑,“说出去有点事情,刚走。”
季老太太看出大太太神情有点不自然,当着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季家两房就一个嫡出男丁季文涛,是二太太方氏生的,大房妾生下一个庶子,取名季文海,养在大太太范氏名下,今年也已十八九岁了。
季家孙一辈不论男女名字中间字都带‘文’字。
“你们年轻人玩去吧,不用都拘在这里,陪着我们上年纪的人说话,看闷坏了。”季老太太开明得很。
大夫人范氏也迎合着道;“小小年纪,听我们说话,有不该听的,听了去,文绣领着你妹妹们,一年难得聚在一处,别太拘束她们。”
姑娘们就去偏厅,文绣和文澜俩姊妹拉着月娥吉拉呱啦说个没完,把月芸冷落一旁,季文珊和月芸同是庶出,惺惺相惜,二人亲近地聊起来。
“姊妹们原来都在这里,也不喊我一声,把我一个人仍在一边。”月娥听说话声耳熟,越过文绣和文澜俩姊妹,惊见这位姑娘原来是来时遇见的大船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