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一日,中途县衙派这趟差的一个衙役往各车子里送干粮,云珠用手一摸,“姑娘,干粮早冷了,连口热水都没有。”
“凑合着吃吧。”月娥刚说完这句,就像呼应她的话,前面传来女子质问声儿,“这东西也能吃,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押解的囚犯。”
衙役陪着小话,“姑娘,出门在外,风餐露宿,常有的事,不是小的们不尽心,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在是没法子。”
韩姑娘又抱怨几句,就没声了,月娥仔细听后面两辆车子倒没什么动静。
姚妈摇头道:“依老奴看,韩姑娘性子要强,不如唐姑娘稳重,不蔫声不蔫语,心里有数。”
“唐姑娘家祖是有名的大儒,教养当然不一样。”月娥边说,凑合吃了小半个饼子。
天傍黑,车子驶进一个小镇子,走不远停下,下面衙役喊,“都下车,住店。”
众人纷纷下车,坐了一整日的车,总算舒散下筋骨,四个女子都默默无言,下人扶着往客栈走,走到店门口,月娥借着客栈前高悬两个大红灯笼,留意下姓梅的姑娘,端的是貌似天仙,是这四人中最出挑的,姚妈在身旁捅了捅月娥,眼神示意她看梅姑娘束着的手已松开,不声不响,也不作闹。
掌柜的迎出来,一看是官差,更加客气,陪着笑脸,“大爷,要住店?”
办差的衙役拖着长声,“住店,一天没吃汤汤水水,弄点热乎的吃一口。”
“好,大爷,饭菜马上就得。”掌柜的忙吩咐店家娘子做饭。
外头天晚风寒,进到客栈,掌柜的生了炭火盆,屋内暖和,几个衙役挤一张桌子吃,四个姑娘做一张桌子,不一会饭菜就端上来,几个下人各自给自己的主子盛饭,就梅姑娘没人侍候,呆呆坐在桌前,也不动手盛饭,姚妈见了,盛了一小碗饭放在她面前,颇怜悯,“姑娘吃吧,一路要走十几日,看饿坏了身子。”
梅姑娘感激朝她一瞥,跟月娥对坐的韩姑娘亲热地招呼:“妹妹们吃吧,热乎的。”月娥拿起箸,点头虚让了其她几个,就吃起来。
吃了一满碗饭,扫见身旁梅姑娘碗里的饭菜一口没动,左首坐着的唐姑娘斯文地一口口的细嚼慢咽,夹了几块头子菜,像是无心下咽,唯独韩姑娘吃得香甜,不时搭话,看这二人情绪低落,就对着月娥笑着问:“妹妹多大了?叫什么?”
“秦月娥,一十四岁。”月娥友好地笑笑。
“我叫韩玉凤,虚长妹妹两岁,二八年纪。”韩玉凤热络地道。
又偏头问唐姑娘,“妹妹多大了,叫什么?”
唐姑娘撂下饭碗,用绣帕抹抹嘴,姿态娴雅,“唐佩瑶,刚及笄。”
韩玉凤又转向梅姑娘,“妹妹怎么不吃,一路上吃的干粮,干巴巴的难以下咽,妹妹吃不下,喝点汤,润润喉。”
“谢姐姐,我吃不下。”梅姑娘声音小到就旁边人能听见。
“妹妹多大了?”
梅姑娘低头,小声道:“我叫梅玉英,十五岁。”
几个人都不说话,整张桌子就韩姑娘一个人挑起话题,没人应和,韩玉凤也觉无趣。
带韩姑娘最后一个搁箸,月娥的丫鬟云珠、姚妈妈和跟着韩玉凤一个丫鬟,跟着唐姑娘是一个老婆子,上桌把剩下的饭菜吃了。
四个女子歇在一间屋子,下人挤在一间过道顶头屋子里。
办差的四个衙役,头目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对几个人道:“都歇着吧,养足精神,明儿天一亮就赶路。”嘴里骂骂吱吱的嫌这趟差辛苦,捞不到油水,不敢怠慢这几位美人,知道是王府里要的人,一路还算客气。
十几日后,一行进了京城,换乘轿子,月娥撩起遮挡严严实实的毡帘子,京城街道宽阔,不少店铺上灯,热闹繁华,轿子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座豪华府邸,门匾上书,简王府。
轿子没走正门,拐到东侧角门,直接抬了进去,轿子停住,月娥轿子里听见一声,“请姑娘下轿。”
就有人打起轿帘,下面站着一群丫鬟婆子,云珠从后面紧走上前,扶着她下轿,换乘软轿,两个婆子抬起,健步如飞,七弯八拐,穿过重重院落,又行了段路,轿子进了内宅,落轿。
“老奴陈林恭迎姑娘们,王爷吩咐,几位姑娘先安置,随老奴来。”
月娥见说话的是一个公鸭嗓怪异的中年男人,并几个下人,月娥心想,这就是皇宫里的太监。
陈林前头领路,几个人都低头闷不做声跟着,只有韩玉凤嘴甜地搭讪,“陈公公平常是跟着王爷的?”
陈林脚步依然四平八稳,回头恭敬地答道:“老奴进宫之日起,就跟在王爷身边。”
“陈公公是王府旧人,以后还要仰仗公公扶持。”韩玉凤媚笑讨好道。
“老奴不敢,姑娘是主子,老奴是奴才,只有姑娘照顾奴才的。”月娥想陈林这种老太监,宫里混出来,油滑,不是三两句就能收买的。
“这王府可真大。”韩玉凤一脸艳羡。
一行来到紧靠花园后头一处院落,陈林停在一排房屋门口,弓身,“姑娘们今儿就住这里。”
两人一个房间,下人住在把花园头一间。
月娥跟唐姑娘分在一间屋子,屋里迎门一铺炕,被褥都是新的,还算干净。
夜以继日赶路,月娥劳乏,云珠去院子里那口井打来水,唐姑娘的丫头也服侍姑娘洗漱,二人早早就睡下了。
睡至夜半,月娥隐约被什么声音惊醒,朦胧中听唐姑娘说,“秦妹妹,你听,好像有人哭。”
月娥仔细听听,声音好像是隔壁传来的,“好像是梅姐姐的声儿。”
“大概是想家了。”二人也睡不着,各自有心事,唐佩瑶情绪低落,“秦妹妹,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我祖父若知道我父母卖女儿,不知有多伤心。”
“但愿上天垂怜,放我们一条生路。”月娥自己都不相信。
夜里没睡好,二人早起都无精打采,柴房有个铜炉子,云珠烧好滚开的水,预备上,提了井水,服侍她梳洗,瞟了眼隔壁,小声道;“那屋里一夜好像都没睡,梅姑娘哭得人心酸。”
唐佩瑶咳声,“梅妹妹过阵子适应了兴许能好点。”
云珠出去泼水,就见小院子里来了两个婆子,提着食盒,送来早饭,忙接过一个婆子手里的东西,紧走几步,推开门:“大娘们屋里暖和暖和。”
两个婆子一进屋,其中一个拿眼睛在二人身上直溜,赔笑,“姑娘们早。”
月娥道:“大娘们辛苦了。”
“姑娘昨晚睡得好?”爱搭讪的落的婆子赔笑问。
“好。”月娥答一句,至于昨晚梅姑娘哭的事只字不提。
两个婆子放下饭菜走了。
摆饭,月娥刚吃了几口,就听隔壁‘啪’地一声脆响,随即是韩玉凤尖叫声。
月娥扔下手里碗筷,和唐姑娘俩人往出跑,一头撞来韩玉凤,结结巴巴,“不好了,梅妹妹寻短见了。”
王府里派来侍候的两个婆子不承想新来的姑娘出事,正自吃饭,听见尖叫,忙唬得放下手中的馍馍,跑过去一看,梅姑娘正用碎瓷片往胳膊上划,忙抢下来,月娥进门,正巧看见梅姑娘雪白皓腕横七竖八几道子鲜红,好在划伤不深。
陈林得信赶到,脸色暗沉,阴测测地道:“这是怎么话说,既然你爹娘把你送进王府,你寻死觅活的,这是何苦,年轻轻的不好好活着,竟想死,回头王爷怪罪,奴才可吃罪不起,姑娘就当可怜可怜奴才等,别再生事。”
梅姑娘手上用布已缠上,眼睛红肿,呆呆倚靠墙上坐着,一句话不说。
这时,走来一个太监,“王爷吩咐,着四位姑娘今晚觐见。”
别人犹可,梅姑娘一听,顿时,双眼死死盯着地上尚未收拾利落的碎瓷片,一块碎片落在不显眼墙角,陈林看见走过去拾起,劝道:“我的姑娘,你也不想想,你若真死了,你爹娘就你一个,知道了,还不伤心死。”
提到爹娘,梅姑娘眼神不似方才决绝,冰冷中渗出一点水光。
陈林吩咐两个婆子:“看好她,出事我等都脱不了干系。”
晚饭,还是那两个婆子送来,爱搭讪的婆子,朝隔壁努努嘴,“听说寻短见了,没死成,这么美貌的姑娘可惜了的。”
又偷偷地问:“姑娘们可想家?”
唐姑娘老老实实道:“想家,做梦都想。”
婆子目光闪烁,月娥对这个婆子没什么好感,按说简王府该是个最重规矩的地方,这个婆子看样子在王府有些年头,王府规矩不可谓不熟,口无遮拦,真不知怎么在王府待下去的。
晚膳后,四个人被一群丫鬟婆子侍候洗浴,梳洗打扮,穿上王府准备的衣衫,顿时,侍候的丫鬟眼前一亮,隔着屏风,一个婆子悄声道;“送来的几位姑娘,天姿国色,你看那梅、秦两位姑娘,堪比小袁夫人。”
“可不能乱说话,仔细小袁夫人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婆子声音压得更低,“我这不是就跟你说,那个梅姑娘只怕比袁夫人都强几分。”
两个碎嘴婆子听见说里面姑娘要出来了,忙住声。
换上一批宫女太监,引着四个人往灯火辉煌的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