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里新叶微颤,阳光下的树丛里仿佛起了一阵绿色的烟雾,慢慢地酝酿挥发……
霍青梅整个人仿佛成了树下的雕像,一阵难以言说的惊恐迅速袭卷上来。
“嗯……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嬴敏满不在乎地笑着,“这不是你想知道的吗?”
不……
她用手抵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脑仁有些疼。
该怎么说呢?霍青梅她是没有想到他一上来就爆这么大的一个料,她是想要清醒可不是惊恐。
嬴敏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用手指搓弄着,“这些是我说的,但是你要去问别人的话,会有人告诉你是淮山王当着陛下的面拒绝了这个提议。”
嬴长安……他拒绝了?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有人在把你往他身边推,也有人想方设法地想把你给拉回来,最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告诉你要小心他?”嬴敏抬起头,狡黠一笑,眼睛亮闪闪的。
“是这样……可是,我不明白……”霍青梅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恐。
惊恐?
嬴敏眯起眼睛,语气又复归到小孩子般甜蜜无邪:“小姐姐,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吗?”他诱哄着:“你都告诉我了我才能帮你分析呀!”
她低垂着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嬴敏将已经被他揉蔫的叶子扔到一旁,凑近他邀宠道:“我被父皇骂也是因为小姐姐哟!”
“因为我?”
“我也反对陛下的提议呢!”他的神色带着些小得意,好像圣上搁置礼书院重开一事全都是他的功劳似的。
奇怪了,这辈子怎么会你们两个都反对呢?明明上辈子咱们还是好同学不是吗?
“话说,你跑题了吧!”回过神来的霍青梅往边靠了靠,远离这个深井冰。
“小姐姐还不明白吗?”嬴敏笑眯眯地将双手叠放在她的膝盖上,好像一只在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他歪着头道:“你已经成了一种筹码,拉拢嬴长安他入局的筹码。”
霍青梅头上的步摇颤得厉害,璎珞垂珠不断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他的辈分很高,他小时候先皇就把他带在身边了,听说有阵子他还陪着先皇临朝听政过,而先皇死前皇家的人就只有他一个在跟前,也不知道如此宠爱他的先皇在驾崩前会不会留点什么给他。父皇没有登基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先皇封的王了。你说这样一个有辈分、有权力,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的王爷在这儿,我们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能放心安睡?”嬴敏细细地将这里的道理说给她听,似乎一定要她明白些什么。
霍青梅看着他有些发沉的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嬴敏伸了伸胳膊,点评道:“如果说这皇宫内外,甚至这玉京上下有谁最善于玩权术这套把戏,那就非他莫属了。”说罢,便随便一倒,倒在了霍青梅的身上。
“喂!“霍青梅猛推他,他却任由他推着,嘴角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霍青梅在他面前比量了一个拳头,见他没有反应,便垂头丧气地放了下来。
他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了。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跟他又不对付。”霍青梅小声道。
嬴敏睁开眼睛,上挑的眼角带着多情的弧度,眼中却是纯粹清澈的美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嬴长安在利用你,让世人以为你是他这个闲散王爷金身的突破口。”
“你不过是他的棋子,甚至你的命都握在他的手里。”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缓慢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霍青梅的头上,凉气顺着脊背攀附,她慌乱地将他推了下去,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往前走着。
嬴敏倒在地上,手指轻轻划过刚刚触及她身体的脸颊,眸中仿佛有人往清水里溅下一滴墨汁。
“小姐姐诶!”他一个用力从地面跃起就要去追她,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一对人来。
“哎?这么晚才过来。”嬴敏倚着树,冷淡地看着下面衣着锦绣的谢夫人带着宫女太监们走过。
他捏着树枝轻轻一笑,脸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对着空气好像对着自己的情人,目光温柔,语气缱绻:“我手里这副烂牌,只有把局搅得更乱了,才会有我的机会。啊……小姐姐身上的香气还留在我身上……哈……”
“小姐你冷吗?”西水担忧地摸着她的额头。
霍青梅无力地靠着马车车壁,要紧牙关道:“不……不要紧,让我静静。”
西水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轻声道:“那我让车夫赶快些。”
她贴着车壁,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脑子都快要炸开了,就像那次沉在水中一般。
其实,她并不怎么相信嬴敏的话,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这种难受得要死的感觉,她本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她本以为多活一次,她可以大度地装作不知道不去追究当年的真相。
可是,当他向她解开冰山一角的时候,她发现她还是不甘,不甘心死的不明不白。
她的指甲划在车壁上,留下五道痕迹,指甲劈开,血珠冒出。
“小姐!”西水惊呼一声,便扑过来要替她包住,霍青梅却将手缩回袖子里,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不要跟大哥说。”
西水擎着帕子,心疼地看着她沾染了星星血迹的袖口,“可是,至少要让我为小姐包扎一下。”
霍青梅笑了笑,扭头不再说话。
“啪!”突然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抽在了马车上。
“大胆!这是霍大将军家的马车!”车夫怒斥。
外面有人娇滴滴的“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嘲意:“怕是前大将军吧!”
霍青梅刚想有动作却被西水制止住了,她抢先钻出马车,训斥道:“大胆!霍大将军忠君为国,为大秦天下打退多少次蛮邦入侵,你这是在瞧不起我们霍府,还是在诋毁忠君爱国的将士们!”
“呵呵,好厉害的婢女,我可不敢接下这顶大帽子,我既不是瞧不起你们霍府,也不是诋毁将士们,我单单是看不惯你们霍小姐仗势欺人罢了!”
西水冷哼一声,“现在仗势欺人的怕是你吧!”
“啧,你个小小婢女还敢跟我顶嘴!”
破空的声音突然响起,霍青梅心里一跳,忙大喊:“住手!”顺便将西水拖了回来。
“哟,缩头乌龟这是要出来了吗?”
“小姐,此人来者不善,是专门针对小姐您的,您还是不要出去为好。”西水拉着她的衣袖,皱着眉头叮嘱。
霍青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扬声道:“不知道是何人跟我起了仇怨,可敢报上名来?”
娇俏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呵,你都不敢看我一眼,还让我报出名来?”
“小姐!”西水紧张地抱住她的胳膊,直冲她摇头。
“我今个儿不出去,她是不会放过的。”霍青梅压低声音道。
“可是……”西水盯着她有些难看的脸色。
霍青梅咧嘴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直到自己好像从之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才停住了手。
“小姐,小心。”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她还是一脸的不赞同。
霍青梅起身掀看帘子,心中一突,下意识地矮下身子。
“啪!”马鞭狠狠地抽在了车壁上留下一道凹痕。
她定了定神,方才抬头看去,一个火辣辣的美人正拎着一条细长的马鞭骑在枣红色的马上。
那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仰了仰脖子高傲道:“看什么看!有本郡主在,看你怎么放肆!”
大姐,现在放肆的人是你好嘛!
不过,看着好生面善。
霍青梅直起身子,不落气势地看向她,她则挑衅地扬扬眉。
“你是……”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她的眼中充斥着对霍青梅的鄙夷,傲慢道:“也难怪你起了一个跟村姑似的名字,见识也跟村姑似的,我乃南阳郡主!”
南阳郡主?
哦,想起来了,上辈子她好像猛追过嬴长安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啧啧,居然看上嬴长安?眼瞎要敢快医啊!
“哦,原来是郡主殿下,可是郡主殿下也不能光天化日拦车行凶啊!你还有没有将王法放在眼里,你还有没有将这天子放在眼里!”
“你!”她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冷冷一笑:“你们主仆两个人可真都长了一张好嘴,硬把黑的说成白的。”她一抖缰绳,控制着马凑近她。
霍青梅僵硬着背脊,心中打了一个突,却为了不落霍家名声,硬是站在那里。
她突然一甩马鞭——
“啪”的一声再霍青梅耳边甩了个响儿。
霍青梅纹丝不动。
她惊讶地挑了挑眉,“哟,还挺有胆量的嘛!我今天只是先跟你打个招呼,你欺负秋桐姐的帐我可记下了,你给我好好等着!”
真是六月飞雪,祸从天降啊!
她最后扫了霍青梅一眼,一抖缰绳,伴着马蹄踏在石板上清脆的响声,像一团火一样消失在视线中。
“小姐,你没事儿吧?”因为霍青梅挡着车门没有办法出去的西水只能探出半个脑袋着急地询问。
“那个……西水呀……”霍青梅的表情有些奇怪。
“小姐怎么了?”
“嘘,小声点,这还有人围观呢!”
西水放低了声音,“怎么了,小姐?”
霍青梅咽了一下,咧咧嘴无奈道:“快扶我进去,我腿动不了了。”
“……”
原来这就是小姐你面对着马鞭却毫不避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