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火焰或明黄或火红,烟气像是冬日的波涛,层层叠叠的白色拥挤着,消失在空气中,偶尔蹦出的一丝火星,被野上的风掐灭在空中,只剩下寥落的灰烬……
霍青梅猛地眨眨眼,眼睛里似乎进了什么异物,眨眨眼睛还会产生刺痛,眼泪止不住地流,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那张被搓弄的不像样子的纸张上。
她烦躁的揉了揉那张命途多舛的纸张,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又狠狠地将那张纸条往袖子里一揣,转身小声道:“哥哥,我出去一下。”
霍嘉放下酒杯,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伸手以温柔的力道摸了摸她的头发。
“去吧……”那声音又轻又柔,似乎可以让人将所有的重担放下。
霍青梅此时心里正放着一件事,也没有多想,就提着裙子,从竹席上起身,就轻手轻脚地往嬴敏刚刚出去的小门走。
她根本就没敢回头,只觉得后背麻麻的,都快被利箭似的眼神捅成筛子了,腿一软差点踹了个跟头,等到她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跑出这片场地,后背如有实质的感觉才消失了。
霍青梅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前方几个火盆熊熊燃烧着,白色的帐篷亮的刺眼,漆黑的路面依旧黑黝黝。
她正鼓鼓胆气准备前行的时候,一双白白的手突然从背后探出,拍了拍她的肩膀。
霍青梅身子一僵,连叫喊都忘记了,只觉得被拍过的肩膀凉凉的,沉沉的……
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同手同足地僵硬继续往前走。
那双手又拍了拍她,她眼睛一闭,走得更加快了。
耳边传来几乎融化在风中的一声叹息,紧接着她便撞进了一个有着淡淡雅香的熟悉怀抱里。
知道了是人不是鬼,霍青梅的神经却越发的紧绷起来了,牙齿、手指、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被愚弄的生气、被欺骗的恼怒、被占了便宜的羞愤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全都在她的脑海里炸开,让她难以思考,也难以讲话。
狠狠地,她推开了孟安如,可是孟安如一动不动,她却被反作用力推得后退了一大步,孟安如忙伸手要去扶,却在霍青梅的目光下,滞了滞,最终缓缓收了回去。
被灰烬迷住的眼睛忍不住地流泪,她又后退了几步。
朦胧的泪水里,她看到孟安如露出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美貌妩媚的脸上一双眸子被火光熏成浅浅的蜜色,霍青梅怎么看也弄不懂为什么这么美艳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啊!
孟安如拿出一方绣帕,轻轻去抹她的泪水,霍青梅又蹭蹭后退几步,他的表情随着霍青梅的动作暗淡下来,手指紧紧地捏着绣帕。
“我很恶心吧?”
孟安如垂着头,刘海儿盖住了她的眉眼,投下的阴影蔓延到唇峰处,声音有些哑。
霍青梅扭过头,呆呆地看着一盆火,同他一起沉默。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难处,我只是……只是……”她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孟安如悄悄地抬起脸。
“这么多年要你一个男人扮成女人肯定也挺难受的。”她挠了挠下巴,有些苦恼地换了一种方式道:“但是,我挺讨厌人骗我,尤其是跟我越亲近的,我越讨厌。虽然我也知道这个世界大部分都是由谎言组成的。”霍青梅转过脸,摊了摊手。
“你瞧,虽然理智能够说服自己,可是我现在一见你那张脸就想一拳头揍上去,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霍青梅故意满怀恶意地说,心下却知道这又是一个谎言,那么美的一张脸,谁能舍得下手去揍啊!
霍青梅觉得自己已经摆出嘴凶恶可恶的嘴脸了,孟安如却猛然喷笑了出来。
“哈哈……青梅你……哈哈……”
“喂!喂!”霍青梅摸摸后脑勺,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双手负后,向前弯腰,笑眯眯道:“青梅你真是个呆子。”
哎?
如果霍青梅有呆毛的话现在已经弯成了一个问号了。
“我的青梅果然还是这么好心,这么善良,这么傻……哈哈,简直让人忍不住怜惜呀!”
暴露出真实性向之后,孟安如的行事越发男性化了。
“我呀,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你真的想要说的话?”他渐渐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进她还泛着盈盈水光的眼中。
“对不起,我骗了你,是我让你难过了,是我让你难堪了,也是我……”他暧昧地笑了笑,又接着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有苦衷,小时候也很痛恨这种身份,不过,好在你出现了。”
月光从乌云层里探出头来,清辉遍洒大地,好似给树枝、草叶挂了一层冰霜。
在冰与火之间,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他一直以来忍受的煎熬,两种性别中的挣扎,如今,淡淡一笑是已然略尽方舟的从容。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我的坏话,不是我说,青梅你简直太容易吸引奇怪的人了。”说着,他警告似的,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霍青梅双手捂着额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说的话你只信六分就好了。”他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拉着霍青梅朝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埋怨道:“害怕的话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要是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抢着送你呢。”
霍青梅挣了挣手,却挣扎不开,孟安如笑得温柔,“别担心,我只是想送你回帐子,顺便跟你讲讲我的事情。”
她的注意力即刻便从牵着的手转移到他说的话了。
“有人告诉你了吗?我其实并非孟家真正的女……儿子。”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月光下,踩在冰霜上,走过火光,一切安好。
所以一直以来孟家主对他一点都不好,他却并不在意,可是,为什么孟家主要为别人养孩子?顶着唯一嫡女的名头,上辈子还继承了孟家。
好像可以轻易读懂她的心,孟安如微微一笑,“因为我的生父来头不小,所以即便是正妻给自己带了绿帽子,自己被那个奸夫下了药不能人道,也只能好好地将我养大,毕竟,我要是出事了,孟家一个都跑不掉。”
霍青梅捂着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调皮地朝霍青梅眨眨眼睛,“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个时候好像扑到孟安如的怀里撒娇啊,可是不行……
霍青梅缩了缩爪子。
“让我男扮女装也是他的意思,我是女的还好,顶多是沧海遗珠。可是,如果我是男的,那朝堂上的风波可不就是一刻能消停的了。”
若是到了这个时候,霍青梅还是没有猜到的话,那简直就真的是笨的不可救药了。
虽然猜到了,还是不可置信。
迎着温暖的火光,他透过火盆上方扭曲的空气似乎看到了什么,浅浅一笑,“小时候特别讨厌自己,觉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甚至比宫里的太监还恶心,哈,说起来好笑,我甚至还拿着剪刀想要自宫呢!”
他说的轻巧,却让霍青梅听得辛酸,不知道眼中流露出了什么神情,让撞见的孟安如的眸光越发温柔了。
他伸手蹭了蹭她的眼角,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一直没有变过,一直是女人孟安如,是她的好闺蜜。
“傻丫头,不要可怜我呀……”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连你都要这样看我,我岂不是显得越发可悲了?”
霍青梅匆忙地抹了一把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安如的肩膀松懈下来,点着她的眉心训斥道:“你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我骗了你,你应该更嚣张一点,好好地惩罚我。”
霍青梅一脸的“你有病吧!”
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火光摇动,笑得月光轻抖。
“这样不就很好……咱们两个还像以前一样,这下子你不单有个手帕交孟安如,还有个哥哥孟安如。”
他伸出一根小拇指,炯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声音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咱们两个人来约定吧,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
霍青梅眨了下眼睛,看着他被包裹在明亮光线中的小手指,仰起脸,缓缓的,也微笑起来,她的手指勾住他的,大拇指盖上了章。
就像当年……
“霍青梅要跟孟安如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风吹起他的青丝,他的笑容沾染上天空的蓝。
“嗯,一辈子。”
说好的一辈子,永远的好朋友。
霍青梅望着两人勾住的小手指,脸上挂着欢欣的笑意,仿佛多日的愁闷一下子从她脸上扫干净了。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霍青梅望着两人的手指,孟安如却痴痴地看着她的在散发着光芒的面庞。
他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什么。
可是,一失必有一得。
孟安如捧起了她的脸,温声道:“我之前还以为有谁欺负你了呢,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别提了!”霍青梅撇撇嘴,一脸晦气道:“我被灰尘迷住了眼,老是不停的流泪,止都止不住。”
孟安如眼珠子一转,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有个好点子,你要不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