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渡口,柳枝被雨水冲刷的更为明亮了,绿润的色泽仿若上好的翡翠。
即便十一为她举着伞,细密的雨丝也照样飘进衣领里。
霍青梅的视线扫过周遭一圈,想到什么隐藏的暗卫,心中便有了更多的底气,而且面前之人也不容她拒绝的样子。
她轻轻拂了一把衣袖,拿出贵女的矜傲,冷淡道:“带路吧。”
那人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是侧了侧身子,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霍青梅跟在那人身后,向渡口的茶楼走去,走进近才发现上方悬挂着一方匾额——蒲柳之姿,看到这方匾额,她仿佛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
“小姐小心。”十一提醒道。
她低头一看,门口的台阶上满是青苔,颇得野趣,却格外的滑。
那人打头而来,走到门口处,为霍青梅挑起竹帘,她抬眼看去,屋子里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地上铺着竹席,案几用树根雕成,每个案几都有其各自的形态,座位之间会由竹帘隔开,看上去颇为雅致。而如此雅致的楼里竟然空无一人,她心忍不住地提了起来。
“主人在二楼等您。”那人在身边突然说道,直把霍青梅吓了一跳。
十一目光扫视过周边,露出警戒的神色。
木屐踏在木制的地面上发出空空的声响,霍青梅走到楼梯边,握住了扶手,回头去看十一,十一被那人拦了下来。
“小姐的婢女还是不要跟上去为好。”那人一脸和善,霍青梅的心却在发颤。
十一目光扫过那人,又抬头望了望楼上,似乎在估量着什么,倏尔,对霍青梅点了点头。
她双手捂着胸口,“你……”声音一出口居然有些发飘,她忙稳了稳心神,道:“你在这里等我便好。”
那人也哈着腰道:“小的也在楼下等着。”
霍青梅绷紧下颚,挺了挺胸膛,提着裙摆,微微露出了伶仃的脚踝,“吱呦”一声,踏在了楼梯上。
她又提起一口气,一步步走了上去,头刚刚露面便被一席青纱遮住了眼,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立刻转头去看十一,十一面色平静,眼神却犀利起来。
霍青梅提着裙角,迈上了最后几层台阶,一抬眼,满眼满室皆是清脆,窗子似乎大敞着,一阵风来,吹得青纱到处摇摆,宛如湖水深处……
她抿抿唇,上前一步,穿过层层青纱帐,朝着后面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处走去。
那人影渐渐清晰,他背朝着霍青梅,身上一件青莲色大氅,高冠博带,颇有一番雅士风度,他面朝窗,手中擎着一个小小的薄胎白瓷茶碗,轻轻啜饮一口。
霍青梅虽然不知他手中之茶为何茶,可那淡淡拂面的香气却让她知道他所喝的绝非凡品。
这样一号人物究竟是谁?又为何来找她?
“霍娘子莫要惊慌,我并不想要伤害你。”
霍青梅在心底里嗤笑一声,说是不想伤害,就说明已经起了要害之心,不过这声音倒是很熟悉。
“您是……”她脑洞突然划过一个人名,身子忍不住僵硬起来,干巴巴道:“大皇子殿下为何会在此处?”
他不是被禁足在宫内吗?
“是呀,我又为何会在此处呢?”嬴放的手指抹过胸前的一缕青丝,慢慢回过头来,眼中似乎漾起了一丝笑意,“不过,霍娘子对我倒是蛮熟悉的,居然仅仅靠背影和声音便能认出来。”
呵呵……她也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罢了,并未想到那真的是他。
毕竟谁能想到因为伤害二皇子而被圣上禁足于宫殿内的嬴放,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宫了,这置圣旨皇命于何地?
天要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在霍青梅看来,如今的嬴放实在是疯狂大了。
霍青梅努力收敛着神色,淡淡道:“不知您找我有何要事?我恐怕帮不了殿下吧。”
嬴放未言先笑,而后才意味深长道:“帮倒是帮的,而且只有你能帮得上,只是不知道霍娘子愿不愿意帮罢了。”
青纱荡回,贴在她的后背上,却莫名地让她整个后背都开始冒凉气,雨丝从窗口吹进来打湿了案几,在案几上凝结成的水珠不断朝他的方向滚动而来,嬴放一扫袖子站了起来,将那几滴水珠也扫开了。
“霍娘子思考的如何?”他拿起案几上摆放的一个贴金箔、点珠翠的箱子,朝霍青梅的方向递了递。
“这是送给霍娘子的,霍娘子既然快成了淮山王妃想必也看不上这些,但是,这东西即便是你被请封为一品诰命,恐怕也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他说这样一番话,明显就是奔着嬴长安去的,而且,她也很好奇,那个巧夺天工的小箱子里到底放了什么。
嬴放扬眉一笑,目光里却透着些鄙视,他手一扬便把那个盒子打开来,她只觉一阵珠光焕发,便被闪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他将那个盒子往她跟前凑了凑,等霍青梅适应了光线才发现盒子里正装着一个明晃晃的金丝点翠的凤冠,凤凰尾羽振翅欲飞,累丝牡丹点缀周边,拳头大的珍珠嵌在其上,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工艺。
面对如此贵重的头饰,第一个涌上霍青梅脑海的念头便是:那该有多重啊!紧接着她便明白了他为何刚刚说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带。
如果仅仅是贵重,嬴长安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只要她想要便会双手奉上,然而此凤冠的规格实在是逾越了,放眼天下,怕是只有皇后能有资格带上此等凤冠。
“好看吧?即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没有这样的凤冠,而且做此冠正是由将作监所做,其技艺水平自是不必说。”嬴放不断推销着他眼前的这顶凤冠。
可是霍青梅却被“将作监”这三个字惊住了,甚至没有仔细去听他其他的话,合着宫里的将作监做了这么一顶皇后的凤冠,却没有呈上,而是落到了嬴放的手中,遮盖说是他们的胆子太大了,还是嬴放他所图更多。连皇后凤冠都能造,那说不得他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她抿了抿唇,眼神游移着。
“霍娘子不必担心,此物既然我是送与的,将来自然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霍青梅将手背在伸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伸了出去,将这件烧手要命的东西拿在了手上。
“那殿下所求为何?”居然那一顶超规格的凤冠来贿赂。
嬴放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便笑眯眯道:“只是小事罢了,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霍青梅皱了一下眉,嬴放接口道:“只需要你吹吹枕头风,那以后我也必将时时奉上比此凤冠更精巧之物。”
她的手指都扭在一起了,实在被他的妄言吓得不行,只能傻笑道:“呵呵……我哪里有殿下说的那么大本事,更何况淮山王殿下本就独断专行,哪里有我置喙的地方。”
嬴放抬了一下眉毛,轻声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淮山王的脾气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好歹现在你算得上是他最亲近的人,想必在他心里你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
霍青梅在背后拽住了吹过来的青纱,抹了抹手心里的汗,苦着一张脸道:“可……可我更害怕他啊……殿下,您的请求恕难从命。”
嬴放立刻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见我被禁足,担心我失了圣宠,才这样推三阻四的吧?”
霍青梅一脑门子的汗,却不知道面对他这般的步步相逼要怎么办才好。
嬴放每上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直至将她逼近青纱帐里,嬴放突然低声一笑,眉宇间透出一股子醉人的温柔来,轻声道:“瞧你被吓得,难道我是老虎不成?”话语里带着一种习惯与女人调情的油腔滑调,朝霍青梅伸出手去。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嬴长安他到底喜欢你哪里……”
“我喜欢哪里就不劳你费心了。”
嬴放满眼的惊恐与戒备,立刻回过身子,视线投向声音所在之处。
只见嬴长安撩起了青纱帐子,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神色放松,信步而来,只是那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的衣物被雨水沁染,深一块,浅一块。
嬴放立刻张开双臂上前两步道:“你怎么来了,之前还说淮山王殿下有飞天遁地之能,我还不行,如今看来,你就像是活神仙一样,明明戒备如此森严,淮山王却未曾惊动一人而来。”
他这话说的既像是赞叹,又像是讽刺。
嬴长安却一脸惫懒的表情,一脚踏上窗边的案几上,斜睨着嬴放,笑道:“难道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大皇子你不是应该在闭门思过吗?怎么又来了此处。”
嬴放状似忧愁地叹了口气道:“近日颇感不郁,看天空小雨便想起了这清河渡口的景色,于是便过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个缘故……那你见我王妃是要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要避嫌吗?”嬴长安似乎夹带着怒气,眼神阴测测地瞥向了嬴放,脚狠狠地在案几上碾了一下。
“是我的过失……但,她既然是淮山王妃,也是我的长辈,我何曾敢对长辈不敬,淮山王千万别听信他人之言,误会了我。”嬴放低眉顺眼地解释着,处处带着讨好的意味。
“呵……”
嬴放立刻往前递了递手中的盒子,“这不想送王妃些礼物,可是王妃一直推拒。”
霍青梅绕了一个大圈,偷偷靠近了嬴长安,嬴长安扭头瞪了她一眼,她讨好地笑了笑。
“哦?是什么东西啊?”嬴长安一副颇感兴趣的架势,霍青梅暗示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听到嬴长安的话,嬴放眼睛顿时一亮,“不过是个凤冠罢了。”
嬴长安探头瞅了一眼盒子里,清清淡淡道:“哦,这也没什么,给你你就收了吧。”
霍青梅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不可能不知道此物是逾越规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