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媳妇儿早晚要见公婆,我硬着头皮约了袁处长出来吃晚饭。去之前,我和林栋仔细商量了该如何拒绝袁处长的人事调动要求。
林栋说:“领导既然定了原则,我们只能尽量想办法,按照领导的意图去办理。关键只在于该如何委婉地表达这层意思。”
我有些无奈地说:“这也是我最头疼的地方,没有太好的借口。”
林栋不无深意地说:“你仔细想想,一个单位在什么时候进行人事调动最敏感?往往是领导自身的位置不稳,无暇分身的时候。”
我一拍大腿,说:“高啊!我就和袁处长说,最近集团的董事会正在换届,非常时期,集团内部的人事变动全部冻结。但我们又不能让袁处长白白地费心办事,公司领导的意思是,可以考虑从其他的方面来补偿袁处长。”
林栋笑着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啊,转得太快了,连我都没有想到这个借口。”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这种张嘴就说瞎话的事情,以后还是越少越好,我实在是不太习惯。”
定好了推辞的口径,我邀林栋一起去和袁处长吃晚饭。林栋摆手道:“袁处长既然让你单独去接信封,证明他希望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次还得你单独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我事先征询袁处长就餐的地点,他在自己家附近点了个普通小饭店的包间。此时此刻,排场已不重要,他更关心的,显然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我开口道:“袁处长,在把您的信件交到领导手里之前,我真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袁处长,您对小李实在是太信任了。小李也不敢辜负了袁处长的重托,在得到了公司领导的明确意见后,第一时间就赶来向您汇报。”
袁处长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淡淡地说:“在当今这个社会,谁还没有点儿需要帮助的事情?我这个人最爱交朋友,朋友有难,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肯定会全力以赴地帮助。”
我连忙迎合道:“袁处长对我们公司的大力帮助,我们公司上至老总,下至我这样的基层人员,都是深有体会,感激万分。现在的政府机关里,像您这样真正愿意帮助企业发展,干正事,干实事的领导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将心比心,对于您的要求,我们公司只要能满足的,肯定百分之二百地要全力以赴地完成。”
袁处长谦和地笑了,说:“也谈不上什么帮助不帮助的,举手之劳而已。政府的职能之一就是为企业服务。大到国家,小到地方,经济的良性发展需要我们志化集团这样业绩突出、效益良好的企业来拉动嘛!企业有了困难,政府不管谁管?”
我连忙说道:“难得领导您能理解我们基层的辛苦。”
顿了顿,我趁势说道:“袁处长您安排我的事情,我义不容辞地要将它办妥、办好,我们企业的老总也很感激领导您的信任和帮助。不过,目前有点儿困难,还请领导您体谅。”
袁处长面无表情地道:“哦?什么困难?说来听听。”
我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们集团马上就要进行董事会的换届选举了。目前,集团内部上至总部机关,下至各分子公司,人事关系全部冻结,人员不进不出。您委托我传达的事情,公司的领导表示一定尽全力办理,但目前来看,难度较大,不敢保证一定能办成。当然,您为志化集团提供的帮助,我们铭记于心,也希望以适当的方式表达感谢。所以,除了人员方面的安排可能暂时无法满足外,我们公司保证会全力以赴地尽量按照您的意思办理。”
话到此处,我不再多言,静静地望着袁处长。
袁处长沉默无语,神色看不出是喜是忧,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上仿佛戴了层厚厚的面具,没有一丝的情感变化。
他定定地望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穿过,在我的灵魂里走一遭探个究竟。我心说,老子不过是个办事的小员,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说话,心情倒也坦然自若。
他终于收回了灼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公司要办妥危险品经营许可证,一定要经过市危化局主管副局长的同意。这么大的事情,我建议由你们公司的老总出面,而我则和副局长也提前打好招呼,双方的大领导之间做一次当面沟通,把基调定下来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我摸不准他是逃避责任还是据实相告,赶紧趁势问道:“那您看具体的时间安排……”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做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和局领导打好招呼,最晚明天晚上给你消息。”
晚上,结束了和袁处长的饭局,我给林栋打了电话,说:“这袁处长绕了半天,又是让我们老总出面,又要请示上级的局领导,不会再发生变故吧?我怎么听着像是有进展了,但似乎又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呢?”
林栋笑着说:“我的兄弟啊,他一个基层办事的普通领导,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公司既然想让人家领导拍板决策,好歹也要规格隆重地拜见一下吧?领导之间的当面沟通,这就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了。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你这件事情还是办得不错的。”
我回头想想,这袁处长似乎对自己老婆的工作安排一事也并无太大的把握和办成的决心,不过是抱着趁机捞稻草的侥幸心理投机一次,成不成的全看运气。如果不是花总的果断拒绝,说不定袁处长的老婆就堂而皇之地进了我们公司。到那时候,她职位低了又要进行二次调整,她干得不好了又无法辞退,那就真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花总果然是条老谋深算、经验老道、处变不惊的老狐狸。
第二天一大早,袁处长就告诉了我市危化局主管企业申请审批的副局长的日程安排,让我与本集团的领导尽快沟通确定双方的见面日期。我心说,他对这种能看到好处的事情办理起来果然是高效。
志化集团更是高效,根据对方的日程,花总当天就派集团主管安全的副总与危化局的局领导会面。具体细节不得而知,只知道过程很顺利,结局皆大欢喜。
又过了一天,秦部长让我去找袁处长正式开始办理手续。我心知大事已成,该是按部就班走程序的时候了。
我到达市危化局见了袁处长,简单地寒暄了一下。他将胖女人叫到办公室,说:“小王,志化集团申报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的事情,局领导高度重视。毕竟,志化集团是咸城的纳税大户,我们政府机构要为重点企业做好服务和支持工作。刘局长已经批准特事特办,由大岭区受理志化的申请,你通知一下下面的人员,尽快办理。”说这话时,袁处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富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显得铿锵有力。
胖女人满脸堆笑地说:“袁处长,您放心,我马上和任队长沟通一下,让他尽快办理。”随后,便一路小跑地出了办公室。
我笑着对袁处长说:“领导决策干净利落,也让我们办事的人省了许多麻烦。”
袁处长惜字如金地说:“尽快办理。”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马上前往危化局大岭区分局。
等到我再次见到了任队长,他依然是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动作麻利地给我倒了杯茶水,殷勤地说:“小李,你们集团公司的情况,袁处长已经做了指示,我们特事特办,争取打个短、平、快,一个月内让你领证。”
我惊讶地问道:“一个月?”在我查阅危化局的规章制度里,明确规定审查时间不得少于三个月,期间要完成现场审查,并出具审查报告。
任队长以为我嫌时间长,有些为难地说:“一个月已经省略了很多环节,不能再缩短了。虽然领导有指示特事特办,但毕竟安全无小事。有些检查还是必须的。”
我笑了,说:“那就一个月。我们公司的事情就拜托任队长您了。”
他也笑了,当着我的面拿起电话,和之前那家危化局下属挂靠的技术审查公司负责人联系。只听他说:“老段,我任树心啊。上次去找你的那家志化集团,局领导已经同意受理其申请,一个月内要完成所有资料的审核。你看收费要多少钱?多少?十万块?十万太高了,能不能便宜点儿?这可是局领导直接布置的工作,我们可不敢办砸了。嗯,两万还算合理,回头我让志化集团的人和你联系,你们尽快签订委托合同吧。”
挂了电话,任队长看着我,一副邀功的姿态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我却听得心惊肉跳,心说,从十万降到两万,这中间抽出了多少水分啊?但仍不得不诈装会意地笑着说:“任队长您大仁大义,既帮我们提高了效率,又帮我们节省了成本,志化集团一定会记得您的好,绝不会辜负您的一片好意。”
任队长笑着说:“我们政府机关单位要向企业学习,从市场出发,提高办事效率和服务意识。”
我连连作揖,道:“要是每个人民公仆都能像任队长您一样雷厉风行,那共产主义马上就快来到了。”
他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忘形。
回到公司,我和林栋商量了一下,这任队长让技术审查费从十万降到了两万,名义上给我们省了八万块钱,自然要给他好处。袁处长替我们疏通了局领导的关系,又从中协调加快了下面的办理效率,这份帮助加上局领导方面的打点缺一不可。
最后,我们向公司申请了一笔经费,分别给任队长和袁处长表示感谢。钱是我亲自送去的。厚厚的钞票撑得黄色信封鼓鼓的,仿佛饱满的谷穗,一副雄赳赳昂首挺胸的模样。
两个人接到信封的态度截然不同:袁处长面不改色,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任队长则是春风满面,嘱咐我以后有事情随时联系。
我们的新产品原本只是运输工具,技术又是国际成熟的标准,在国外已经运输危险化学品多年。因此,对于安全,我们是丝毫不担心的。
尽管如此,申请办理的效率还是出乎意料地神速。正好一个月,所有的审批和盖章全部结束。期间需要具备的仓储场地,也在危化局领导的授意下,由别家企业的仓库顶名审核通过。
可随后的事情却又让我大吃一惊:袁处长被纪委带走了。个中原因无从知晓,也许是他久在河边走,最终还是湿了鞋子;也许是被其他人举报,露了马脚。
会不会是花总暗中使了手脚呢?一想到此,我后背冷汗立现,不敢再往下想。
所幸,我们的项目进度没有受到影响。
当我庄严地从危化局工作人员的手中取过烫金字的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红本,走在十一月的咸城大街上,阵阵的墨香从证书中淡淡地散发出来,沁人心扉。
秋天来了,收获的时节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