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去往火车站的道路堵车严重,最终,我也没有及时赶上原本计划好的返回咸城的火车。下一班车次要等到午夜十点,而最终到达咸城则在第二天的凌晨四点。我到了火车站售票口一问,那后一班车次的坐票已经全部售讫,只剩站票,这也就意味着我这一晚将没有休息的时间。眼看明天还要上班,我不得不将就着买了张站票,并寄望于上车后随机应变,捡个座位。
老赵夫妇在火车站附近的餐厅热情地款待我,张罗了一桌菜肴,直至发车时间将至,把我送上了火车方才离去。
我到了车上一看,大批赶考的考生拥挤在狭小的车厢内,显然由于堵车而错过预定火车的不止我一个人。我无奈地找了个角落站定,看着眼前的考生个个蜷缩在角落里,神色疲倦,四肢懒散,嘴里打着哈欠,眼里满是血丝,不禁在心里面涌出无限的感慨:他们都曾是天之骄子,也曾经豪情无限,本可以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尽情遨游,如今,却迫于各种现实压力,为了一个区区公务员的基层职位,除了要在芸芸众生中奋力竞争之外,还要承受舟车劳顿之苦,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最终却只是做个分母的陪衬。
那我呢?好歹尚有一份不算太差的工作,尽管有过不小的挫折,但已经安然度过,并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何必就一定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就算我这次真的考上了公务员,就一定会比自己目前在志化集团的发展要好吗?人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不计辛苦地发展自己的能力,同时,千方百计地扩展自己的人脉,两者相得益彰,才能顺风顺水。社会大环境摆在那里,我又能逃避到哪里去?人还是那个人,最终的结局必然还是走老路。
我在心里暗骂自己,这才几年的时间,怎么就忘记了当年自己的豪情壮志?但细想之下,王石、柳传志、马云等等这些曾经跃然纸面、似曾相识的企业家,在现实中离我却何止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甚至很有可能在退休时,连那个土得掉渣的农民企业家花总都不如。
这就是现实,虽然残酷,但却令人清醒。我只有早早地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能更心安理得地不再纠结,免得被现实摔得头破血流,却仍然执迷不悔。
第二天凌晨四点,我拖着一身的疲倦和失落回到咸城,简单地睡了三个小时后,便匆匆起床上班。
后来,这次考试的分数下来了,我的总分过关,高出录取线三分。其中:行政能力测试部分的分数很高,而我一直引以为傲的申论写作部分却只得了可怜的三十分。综合评测,由于小分太低,我不出意外地被淘汰出局。
我却没有丝毫的失落,反倒发扬阿Q的精神,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能够在复习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考出这样的成绩非常不错,甚至大有前途。不过,我还是决定从此不再报考。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老子就不信,这大千世界除了公务员以外,会没有我李沛文的容身之地。
老赵媳妇儿也没有考上。老赵听说我的申论只答了三十分后,心花怒放地大肆讽刺道:“老李,你成天吹嘘自己文才了得,又在国企耳濡目染多年,公文写作技艺纯熟,怎么如今连个公务员考试的申论都过不去?我媳妇儿说了,今年的申论特别简单,连她这种平时不愿看书的人都拿了六十分,我看,李秀才你真的是江郎才尽,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回头,我必须上校友录给你宣传宣传,让你成天满肚子草包就知道得瑟!”
我也懒得狡辩,懒洋洋地说:“是啊,我就是一坨屎,瓤比面儿还烂。你就是个搅屎棍子,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臭名远扬。”
转眼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我眼看就要三十岁,却连个对象都没有,婚姻成了我的父母每日殚精竭虑的大问题。
这天,母亲兴奋地对我说:“你王阿姨家的侄女还没有对象,过年时我约好时间,你和我去你王阿姨家见见她。”
我一听就不乐意,说:“妈,我都这么大人了,如果要相亲就自己去,你别跟着瞎搅和了。”
老太太也不生气,说:“你见你的相亲对象,我聊我的朋友,我们互不打扰。”
我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大年初五,我和母亲来到王阿姨家。她和侄女已经早早地候在家中。
王阿姨热情地将我和她侄女引入客厅见面,自己则和我母亲知趣地躲到卧室里闲聊去了。
我看看眼前的女孩,皮肤白皙,身材苗条,长相还算清秀,年龄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脸上带着和生人聊天的拘谨和腼腆,倒也真实可爱。我按部就班地与她聊着各自的求学和工作经历,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各种新奇见闻,偶尔逗得她“咯咯”直笑,有时又会惹得她瞪圆了双眼,惊恐地问我:“怎么会这样?”
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个小时,王阿姨领着我母亲从卧室出来,寒暄着送我们离开。
回到家里,父母齐齐问我对那个女孩的印象。我说:“还可以吧。人不坏,长得也不丑。”
母亲问道:“那你想不想继续和她谈?你王阿姨那边还等信呢!”
我犹豫不决地说:“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母亲追问道:“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见呢?”
我挠头道:“说不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看要不就算了吧。”
一贯不太愿说话的父亲忽然开口,问母亲道:“那个姑娘你也见到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认真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啊,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
父亲罕见地替我做了主,态度生硬地一锤定音道:“那就谈谈吧。”说罢,抄起报纸,到隔壁去了。
我问母亲道:“我爸怎么了?”
母亲一脸埋怨地说:“生气了呗,为你成天挑三拣四,不找对象。”
我一时默默无语。
当天晚上,母亲就给王阿姨打了电话,先询问了对方姑娘对我的印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兴奋地说:“那就让他们多了解一下吧。以后要是真的成了,我们两家的关系就更亲近了。”
我看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舒展的笑容,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半年后,我竟然真的结婚了,婚礼现场异常地热闹。
当天,母亲的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笑容,慈祥地看着我,满是柔情和骄傲。父亲则全程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仿佛要告诫我什么,又似乎是在监督我。婚礼嘉宾来了很多人,昔日的同窗老赵、王小黑、老郝及孙超、崔小强等一干好友纷纷出场,林栋、邢斌、杜飞、赵浩等一众同事也准时出席。人群中,我看到昔日的校园恋人谭晶晶穿着当年那件我再熟悉不过的淡蓝色羽绒服,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一如当年那样满含欣赏。淼淼也在,她穿着空姐的制~服,神情保持着当年我们在由昆明返回咸城的航班上初次见面时的端庄和妩~媚。
我满怀期待,在众目注视之下走向了新娘子,轻轻地拉起她柔软的手,一起向礼堂中央走去。在众人的欢呼和喝彩声中,我心情忐忑却又满怀期待地双手缓缓撩起了新娘子的头纱,凝神相望。新娘子娇艳欲滴地缓缓抬起头,脸部由暗转明,竟然是在王阿姨家和我相亲的那个女孩。
我大惊失色,仿佛拉错了人一样拼命地挣脱。新娘子那柔软的小手却瞬间变得坚硬牢固,如老虎钳子般紧紧地卡住了我不得动弹。我更加慌张,拼命地挣扎,嘴里面徒劳无功地大喊大叫,父母却无动于衷,一众嘉宾也是面无表情,谭晶晶和淼淼更是变得乐不可支,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终于,我大喊着惊醒过来,浑身大汗。原来,这不过是黄粱一梦,我却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会突然从现实被重新拉回到梦境里。
第二天一早,我就将昨晚的噩梦说给了母亲听。老太太一脸失望地说:“你是不是没看上昨天那个相亲的女孩?”
这次,我心有余悸却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一梦见新娘是她,一想到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要和这个人共度余生时,胸口塞满了失望和不甘心,觉得我这辈子都完了,再没有什么希望和追求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既然这样,我看那还是算了吧,也别太委屈自己了。”说完,她走出了我的房间,和父亲商量了一下,打电话通知王阿姨,拒绝了那个女孩。
只听她说:“真的不好意思。我们昨天晚上问他的意思,他说对你侄女挺有好感的,可以进一步了解一下。可谁知早上起来就改了主意,说觉得还是不太合适。我这个儿子,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给你添麻烦了。”电话那头的王阿姨显然是接受了我母亲的建议,并反过来豁达地劝她别着急。
只听我母亲愧疚地说:“孩子的事情,我这个当妈的着急是应该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弄得我以后都没法见你了。还请你向你哥哥那边多解释一下。”
挂了电话,母亲看我站在门前,忽然指着我,无奈地笑着说:“你这个小东西,真不让我省心。”
我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轻轻地摇了几下,撒娇地说:“妈,要是我真的把她娶回来却又发现不合适,到时候两个人天天吵架,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岂不是更让您操心?”
老太太无奈地笑了,旋即又叹气道:“算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缘分没到,慢慢再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