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副总笑着说:“小李总刚来东北,可能还不太适应。我们东北人豪爽随意,热情泼辣。你要是真的不能喝,就随意表示一下吧。”
我连忙道:“马总年轻有为,我就斗胆叫您一声大哥。小马哥仗义宽厚,兄弟我感激不尽。”
马副总正容道:“志化集团就是我们的客户,把客户照顾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在我们公司,人人都是爱多VCD——一直在努力。”
郑总裁酒量甚好,遇见豪饮的场面兴奋不已,起身致辞道:“感谢各位领导对志化集团的支持。福泰祥公司以后将和志化集团共同运作这个项目,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马副总笑道:“请郑总放心。我们公司是‘质量第一,信誉至上’,一定尽全力踢好第一脚。”
下面分厂的技术人说:“郑总,您放心,马总说话算数,我们坚决执行。不然,岂不是成了脱裤子拉磨——转圈丢人了嘛!”
这一晚,酒风热烈,人声嘈杂。郑总裁和诸多厂里的人合力喝掉了四瓶白酒,我则堪堪地只将一个高脚杯喝得还剩了一点底儿。
王秘书眼尖,看见我没喝净,大声嚷嚷道:“小李总,这喝酒到底,福根可是关键。你想生孩子,必须把福根喝了,大吉大利啊。”
我心说,老子他~妈~的媳妇儿尚在丈母娘家里,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呢,还他娘的有空惦记孩子?嘴里面打着卷,半醉半醒地推脱了过去。
这一桌人喝完后还不算完事,接着去KTV继续喝啤酒。郑总裁越喝越神采奕奕,马副总也是越喝越虎虎有神。
在KTV的包间里,我看着他们尽情地欢唱和喝酒,那些热烈而欢快的场面离我很远很远,一如这世间的种种喧嚣和浮躁,皆不能给我以任何实质性的满足和快乐。
渐渐地,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情沮丧,情绪低落。我知道我醉了,酒到酣处,悲情渐浓。
这几年来,我的工作性质转换越来越频繁,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在每一个地点却只不过稍作短暂的停留,幸福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酒劲仍在不断地上扬,六十五度的五粮液在我的肚子里汹涌澎湃,刚才胡吃海塞下的“三花五罗”仿佛也在酒精的刺激下复活,欢快地在我的胃液中翻江倒海,兴风作浪。
好不容易熬到午夜散去,我和郑总裁才被厂里人抬回了招待所的房间。两个人意识尚存地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间休息。
我却头疼欲裂,根本睡不着。在黑暗的房间里,我瞪大了双眼,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天花板,孤独和脆弱无声地包围了我,缓缓地吞噬着我,将我内心仅存的一丝希望都淹没殆尽。往事的种种苦闷在体内酝酿发酵,转眼年过三十却没房没老婆、无法而立的窘境更是让我心生酸楚。黑暗中,我拨通了昔日研究生同窗老赵的电话。
接通后,我问道:“老赵,你还好吗?”
老赵笑着说:“还好,刚把孩子哄睡着,你就来电话了,一点儿也不让他爹我休息啊!”
我知道他在故意插科打诨地占我便宜,却没有一点和他开玩笑的心情,只淡淡地说:“我今天晚上喝多了点儿,想找人聊会儿。”
他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自顾自说道:“东北。我负责的项目还没有正式开始,这就先替人做绿叶了。唉,为了芝麻大点儿的事情,喝了一肚子五粮液,想想真的是不值啊!”
老赵安慰我说:“老李,你也别太压抑自己了,该放松的时候别绷得太紧了。”
我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不够放松?我都放松了好几年了。如今,刚刚盼到了一点机会,我还不抓紧时间干出点儿成绩来?”
老赵在那端沉默半晌,说:“老李,别看你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其实你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你的心里一直有把尺,卡着自己不走偏,向着心中的那个理想目标毫不懈怠地努力。不过有时候,你也不要把自己搞得太压抑了,毕竟,现在你混得也很好嘛!”
他这样说着,我却不自觉地顺着自己的思绪,想起了当年在泉城分公司大半年的经历:我的职业生涯遭受重创,一蹶不振;我心爱的淼淼为了我而默默守候,最后却伤心离去;还有我的父亲,为了我的工作而低声下气地去求别人……这些我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只作为激励自己不断咬牙前行的动力,期待着作为自己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后讲给后辈们的谈资和经历。
然而,又是两年过去了,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尽管有了点小小的成绩,却始终没有实现理想中披荆斩棘的辉煌,反而被几个新来公司、寸功未立的小丫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越想越伤心,在酒精的不断催化下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我强压着哭声,哽咽着说:“老赵,你知道我在泉城分公司受了多大的委屈吗?我的父亲高傲了一辈子,从来不求人,却为了我而不辞辛苦地跑到泉城,求他当年手把手带过的小兄弟,把自己的老脸往人家的屁股上贴。还有我心爱的淼淼,那么清纯的一个姑娘,从来没有要求我太多。最后,终于因为我的烂泥扶不上墙而失望地离开。我为了工作付出了这么多,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
老赵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这些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哭着说:“我自己的委屈自己承担,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要有勇气接受任何可能的结果。可是,我的父亲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他替我一块儿受苦?还有淼淼,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别人都没有的好福气偏偏让我遇上了,可惜最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
我真后悔当年在学校时没他娘的听谭晶晶的话,进入公务员系统;我后悔当年找工作时为了贪图一点小便宜没他娘的走关系进银行;我最后悔的就是他娘的进了志化集团这个任人唯亲、狗屁不灵的烂单位;我后悔当年自己怎么就不能勇敢一点,为了淼淼而离开志化集团,重新再来?老赵,我他娘的悔死了。”
老赵静静地听着我的话,半晌没有出声,直到我的情绪随着潜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迸发而出、有了些许的平复后,他才说道:“老李,哥们很同情你,也理解你的苦处。但是,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学校里的豪情壮志吗?你说他年待你志得意满之时,你要回学校建一座以你名字命名的教学楼,你还要学着那些企业家扬名布道。既然你有这样远大的理想,那你就要承受这些成功路上必经的苦难。你想要平静舒心的日子,就不要再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这些苦难都是你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不断校正自己所留下的伤痕。”
我的语气稍缓和了些,说:“刚才酒喝得多了,很多压抑的情绪都挤在了一起。现在好多了。”
老赵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等你真的过上了平静的日子,依你的性格,恐怕仍然会为了枯燥单调的生活而烦躁不安。所以,既然你已经走到了现在,就努力地把握现在吧!”
我叹气道:“可能一个人走得太久了,真的就会感到很孤单。”
老赵颇有些感慨地说:“还记得当年我结婚时,你恭喜我说:‘你多幸运啊,早早地就认识了后半辈子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可是,我要告诉你,”好像生怕别人听到似的,老赵忽然明显地压低了声音,诡异地说道:“你才幸运呢,至今还没有遇到那个这辈子的余生只能唯一对着的那个人。”
我终于情绪回转,“扑哧”笑出声来,说:“听你那意思,你亏大了啊?”
他却瞬间就恢复了正常的语音,问道:“你今年情人节怎么过的?”
我打趣道:“还能怎么过?面壁思过呗!”
他不相信地说:“猫儿哪有不偷~腥的时候!”
我也故意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坦白,我情人节和自己的右手过的,然后左右手一起过。”
他不怀好意地说:“你这是要作死啊,”随即又换了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灵魂伴侣不用你打着灯笼去找。只要你把自己当成一颗钻石不断地磨亮,发出光来,自然就会把她吸引过来。”
第二天早上,我心里有鬼,生怕此次敷衍走过场的德行被郑总裁撞破,便不顾昨晚上酒醉和晚睡的双重影响,一大早就起床梳洗干净,准备陪郑总裁去厂里做试验。
当我敲开郑总裁的房门时,他却满眼惺忪、脸如死灰地说昨晚上喝得太猛,要多休息一会儿。我乐得在宾馆里开了电视,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电视里某卫视台正在播放相亲节目。一个长相姣好、之前由于太过挑剔而屡屡未能牵手成功、被主持人戏称为“钉子户”的年轻女孩,继续此前的毒舌表现,将一干为她慕名而来的男子统统拒绝。
最后一个登场的男子,相貌平平,年龄和我同岁,甫一亮相却赢得了众多此前极力贬低出场男嘉宾的女嘉宾们的推崇。盖只因为他一直有意按在腰际的手引起了众多人的相询,后经其解释,是因为怕系的腰带太过奢华而影响众女嘉宾产生对其炫富的质疑。
此语一出,众多先前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女嘉宾们顿时纷纷对其频送秋波,不吝溢美之词。那位毒舌女神也一改对之前男嘉宾的冷嘲热讽姿态,言之凿凿地称新出场的男嘉宾有气场。
尽管受到了压倒性的追捧,此男嘉宾却只为那个毒舌的“钉子户”女神而来,在活动中频频地表达火热的问候,并在主持人“巧合适宜”的问询下,“不经意”地透露了自己七位数的年薪。
毒舌女神在一波接一波高大上的攻势下,终于卸下了高傲虚假的伪装,主动地投怀送抱,向男嘉宾频频释放爱意,并积极地展示自己不为人熟知的鬼马精灵而调皮的一面。
一场电视相亲最终演变成了赤~裸~裸的拜金搭讪。
然而,也许是节目组为了提高收视率而有意突出戏剧效果,亦或者男嘉宾本就是为了报复女神的“装神弄鬼”,在最后的终选环节,之前一直信誓旦旦宣称只为女神一人而来的男嘉宾,最后却峰回路转地选择了另外一位貌不惊人的女嘉宾,牵手走下了舞台,欢快地消失在现场和电视机前观众的众目睽睽中,无声无息却又结结实实地给了那个女神一个“耳光”。
而那个女神,唯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满含热泪地目送两位牵手人缓缓离场,眼睛里写满了伤心、愤怒、无助、怨恨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