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后，我照着网上的教程刷了新的手机系统，微信的版本也终于得以顺利更新。于是，我在蕾蕾的微信朋友圈里见识到了她的生活：她去香港看周杰伦演唱会的照片，她在育才幼儿园汇报演出中的飒爽英姿，还有她与自养的哈士奇的合影……
我一张张地欣赏，仿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当看到一张她自拍的、很有朋克风的黑白照片，我故意逗她道：“你这个头发最近分叉得很厉害！是不是睡眠不好啊？还是压力太大，内分泌失调了？要注意保养啊！要不，我请你做个保养？”
她发了个生气的表情，道：“早就知道你是个坏大叔，却没想到这么腹黑。”
我眯着眼睛、一脸阴沉地朝着对面的镜子挤眉弄眼地比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倒真有点坏蛋的感觉了，在微信里对她打趣道：“可惜，可惜，为迟已晚。你被腹黑男利用一张排队号码单轻而易举地就算计了。”
她斗气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否则，当心我黑了你。”
我此时颇有些后悔在鱼城费心搞这个劳什子的项目而不得脱身，否则，真的希望立即就能见到这个青春美丽的女孩。
“算了，大丈夫事业为先。待到山花烂漫时，老子打马回京、衣锦还乡也不迟。”这样想着，我倒也释然。
过了两天，秦总赶到鱼城与袁总商定双方最后的合作事宜。在他来之前，我特地将项目的难点一一列出：
目前，吉生集团各条线路的价格偏低，这种低价格是建立在低端服务质量的基础上的。很多运输商为了节省成本，不使用制冷设备制冷，这显然离吉生要求的全程冷链运输相去甚远。如果让我们做全程冷链，就不能用同样的低价维持。
既有运输商价格低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很多都是朝着鱼城周边方向来送货的，在前来鱼城的单条线路上已经挣到了丰厚的利润，前来吉生装货仅仅是弥补回程产生的运输成本。这在给吉生省钱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耽误了吉生的发运效率，因为吉生将价格压得太低，对大部分物流商而言没有吸引力，很多物流商是在没有其他更好货源的情况下，才退而求其次来吉生装货，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杜国华身为吉生的物流经理，背靠着吉生工厂这么大的发货需求，却每天都要忙于找车，而不是坐等物流商上门。
无利不起早，这在利润微薄的物流行业里更是如此。
如今按照标书的规划，吉生却要求我们提供24小时全天候随叫随到的全程冷链服务，这种服务产生的成本较吉生集团既有的物流商而言，一方面需要额外增加制冷设备的燃料成本，另一方面，志化的车辆只能随时待命为吉生服务，不可能再去做其他的业务。一旦吉生没有发运业务时，司机的工资、车辆的折旧等闲置成本在所难免。
既然是战略合作，我希望秦总能和袁总之间达成一致意见，不能让我们提供VIP的服务，却领着打折促销的钱。
另一个难点在于林致文。初次见面，他给人的印象是殷勤周到，世故圆滑，如今眼看要真金白银地投钱，林致文表现出了少有的执拗和顽固。自从上次在鱼城一别后，我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他的车辆购置进展。对此，他总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这也难怪，一个民营老板，让他掏出几百万来和国企合作，何况又是他并不十分确定能赚钱的项目，犹豫在所难免。不过，他的投资是能否启动这个项目的关键。如果没有汽车，我们的业务根本就无从开展。
所以，我希望秦总能做好林致文的安抚工作，让他尽快按照我们的总体计划，按部就班地开始准备。
当天的谈判，林致文从大同又一次地赶了过来。
还是在袁总的办公室，秦总带着我和林致文，袁总身边跟着杜国华和焦总监，双方这一次要针尖对麦芒地好好谈一谈合作的细节了。
一阵寒暄后，秦总顿了顿，眼角微微地向我这边扫了扫。我立即会意，首先开口道：“感谢袁总如此信任我们公司，给了我们这次合作的机会。我想，既然双方领导已经确定了战略合作的方向，我就把几个待解决的细节问题向袁总您汇报一下，请您给予指导和帮助。目前贵公司给出的物流外包价格，我们在市场上也摸了一下行情，只是一个回程捎货的价格，略显偏低。双方领导都本着长期合作的目标布置工作，这次，志化集团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满足吉生提高运输质量和效率的需求，我想恳请袁总能够在价格上给予一定的优惠。”
袁总轻描淡写道：“可以。我们都是有梦想的人，我的梦想是大家共同发展，绝不是通过占别人便宜来达成自己的目标。你们想涨多少？”
我大胆地将之前和林致文估算过的、同线路别的工厂的运输价格水平提了出来：“到山东和安徽的线路每吨上涨五十元，去往东北方向由于既有价格下的物流商没有使用制冷设备，需要额外考虑制冷成本，每吨要上涨七十元。其他的线路平均每吨要上涨二十元。”
袁总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笑意，道：“这根本就不可能。我们集团一年的发运量在二十万吨以上，你按照平均一吨上涨二十元计算，这要额外增加多少成本？起码也要四百万元吧？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全年的预算指标。”
林致文在旁边帮腔道：“袁总，你们集团报出的委托运输价格低，这在整个鱼城的冷链运输市场上，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我们要围绕吉生集团做专门的物流服务，质量提高的同时，必然会提高运输成本。”
袁总摇头道：“这肯定不行。老板看到全年增加这么多的成本，肯定不会答应的。你们将我们的货送至目的地后，回来肯定不能空跑。回程的货源也会挣钱的嘛，不能光指着给我们跑个单程线路，就把往返的钱都挣了。”
林致文道：“袁总，我们公路这行的规矩，货源总要有个主次之分。我们以您这里的业务为主，就必然要指望着在您这里发出的主线路上挣钱，回程也就是挣个油钱和过路费。可如今，这主要线路去程的价格就这么低，回程的价格只能更低，我们的成本根本就合不上啊。”
秦总笑着接过来，道：“这样吧，也别难为袁总了。我既然想和袁总长期合作，就已经做好了短期内赔钱的准备。”
我心说，领导这么说，谁知道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谈判桌上斤斤计较、寸土必争的永远都是下属，不管形势如何紧张，领导的身份已经限制了他只能笑容可掬、从容优雅地全程表演。万一我们不紧咬价格，最后赔钱了，不还是我们的责任？
我下定了决心要从这满嘴跑火车的袁总嘴里掏出点干货来，便冲袁总笑道：“秦总是领导，眼放四海，关注大局，一心想和袁总强强联手，在中国的冷链物流领域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可是领导，”我将眉眼一耷拉，瞬间装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委屈地说道：“我可没您这么高的境界，我就关注咱们自己的家底儿这点小事。袁总，您的水平实在是太高了，把价格压得这么低，我们别说挣钱了，连维持这个项目的基本运营成本都合不上。袁总，您也知道，我小李没成家，还指望借着我们这个项目的东风能够火一把，给自己的业绩添点光彩，将来找起媳妇来也能更有底气些。现在看来，这个项目的难度太大，我这娶媳妇的难度更大了。”
袁总笑了，回头对杜国华道：“这样吧，国华，你回去再仔细审核下各条线路，看看我们在哪些线路上是比照全年的平均价格制定、在发运旺季车辆紧缺的时候还有提价空间的，再给我的老大哥秦总、还有志化集团一心要娶个好媳妇的李经理缓解一下成本压力。”
我一听，心说，奶奶个熊，果然是有提价的空间，看来必须咬住青山不放松，老子非要把你的老底捅个窟窿出来。
谁知秦总却笑道：“就这么定了吧，谢谢袁总的关照。我们也不能打破了吉生集团维持了多年的老规矩，让袁总在集团老板那里不好做。”一句话，他就把这场谈判的基调定格了。
我有些微微着急，又不敢逆着秦总的意思厚着脸皮继续侃价，灵机一动道：“袁总，其实您刚才也说了，这运输线路根据全年的运力紧张情况不同，价格也有所波动。我们可不可以随行就市，一个季度重新核定一次价格？”我心说，老子不能马上就把你的伎俩戳穿，起码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总不能让你一坑到底。
袁总笑着对秦总说：“秦总，我们集团为了规避市场风险，采取的是全年统一定价策略。不过，我们两家既然是战略合作，我就必须要照顾到志化集团的利益。这样吧，每半年重新核定一次价格，半年内不能变动，怎么样？”
秦总连连点头，道：“可以，就听袁总的。”
我心里暗暗摇头，心说，这袁总到底给秦总吃了什么迷幻药，怎么把秦总灌得迷迷糊糊的。
双方接着又就我们公司派驻鱼城驻扎人员的吃、住等具体问题进行了磋商。林致文提出为了行动方便，仍然借住在我们目前下榻的、吉生集团所辖宾馆的建议，我知道他其实也是为了省钱。
果然，袁总阐明吉生集团的宾馆是用来招待客户的，并不对外营业。住宿的成本都要均摊到吉生销售部对应负责人员的市场开发成本预算中。如果我们要长期驻扎，恐怕要收费。
秦总颇为豪爽地说：“这个就不必让袁总为难了，我们自己会想办法出去租房子住的。”
我见林致文的脸色颇不自然。
谈判结束后，秦总将我专门叫到了他的房间里。
他笑容和蔼地说：“小李，我对你这次来鱼城的表现非常满意——临危受命，从容不迫，有大将风度。我们公司的年轻人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那整个公司的发展就大有希望了。”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几句表扬就受宠若惊，反而因为今天处处受挫的谈判而对项目的前景产生了一丝的隐忧，只淡淡地说：“领导布置的工作，我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地领会，但一定会按照领导的意思坚决贯彻执行，不给自己任何推卸责任的理由和借口。”
他颇为感慨地说：“你跟了我五年了。这五年里，你受了不少的苦，但是，也成长得很快。公司正处在快速的发展期，只要有合适的项目，我一定会给年轻人尽可能地创造发展的机会和平台。”
尽管开始时我还有些忧虑，但此时他的话仍给了我极大的鼓舞，让我听得怦然心动——他分明是在暗示，我在他心目中有着相当的分量，未来将会给我更多的发展机会。
只听他接着道：“这次回去，我会安排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就你在这个项目前期的优异表现，研究表彰和奖励你的具体办法。从今天开始，这个项目就正式由你来负责具体运作，好好干，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我有些激动地说：“谢谢领导对我的厚爱。老实说，我并没有想过什么物质奖励。秦总您是个干事业的人，我也希望能够跟从您的领导，最大限度地为公司贡献出自己的力量。领导既然信任我，纵然前面有千难万险，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勇敢走下去。”
秦总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赞赏和欣慰。
窗外，月光皎洁，繁星点点，春风向暖，柳絮微扬，处处荡漾着醉人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