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底,我在商务部呆了四个多月。
这四个月里,我对商务部的工作逐步磨合到位,对王岳的为人也有了基本的了解。她确实很努力,在工作上一丝不苟,能力也很突出,尤其是在下属工作的分配上,确实有其独到的一面。秦总对她很信任,无论大会小会,甚至出差,经常会让她参与。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商务部经理的业务范畴,更多的是将其作为公司未来的核心储备人才在有意培养。
当然,这种信任也伴随着交流时的直接甚至是激烈。我很了解秦总的脾气,他对自己人从来都是要求严格,情绪外露,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
一个人,尤其是领导,如果对你始终客客气气,本身就证明了和你之间的距离显而易见,没有把你当成自己人。
有好几次,王岳因为不了解业务,被秦总训得眼泪汪汪,泣不成声。每当至此,男人们,包括我,自然而然地会心生怜悯,觉得这个小姑娘真的不容易,为了工作要承担如此多的压力和委屈。甚至有一次,我当着王岳的面替她在秦总面前鸣怨叫屈。这固然是我为了讨好她而有意识地进行表演,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也确实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一个女孩在工作中如此忍辱负重不容易。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我逐渐发现事实并非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和商务部的主管副总古大姐关系紧密得如同铁板一块,而我只是深受秦总信任,并不讨古大姐喜欢。甚至内心里,我们恐怕都对彼此没有太好的印象。
如今,我寄人篱下,受古大姐直接管辖,每日被她耳提面授不可避免。而她和王岳显然也颇有默契地将我和秦总之间的沟通渠道彻底堵死。
按照逐级上报的原则,有事情我自然只能向王岳汇报,顶多再和古大姐说说,断然不可能到达秦总那里。
这样一来,我的表现完全由这两个女人的喉舌决定。
我做出了成绩是她们的,我做不出成绩是自己的,甚至可能为她们的工作差错来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我渐渐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入了阳朔宾馆偶遇的那个******年轻人所描述的境地,尽管树欲静,但风不止,我仍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另一方面,我分管合同文本和价格的审核工作,工作量不小,但手下只有一个员工。这个小伙子尽管很努力,无奈其能力有限,又没有实际的操作经验,很多工作不得不由我亲自办理。古大姐和王岳有意识地只安排我做这些事务性的重复工作,用日常繁杂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基础工作拖住我,不让我分身,更谈不上有惊艳的表现。
如果说前两个方面仅仅是在考验我的耐心,而我并无争权之心,完全可以忽略,那么第三条就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力了。
商务部很多工作交叉,需要配合完成。而我在命令非管辖范围的员工时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有一次,王岳让我组织部门内部讨论信息系统应用,结束后,我安排负责业务结算的季小洁整理会议纪要。季小洁开始时推说自己有事,被我逼得紧了干脆说做不了。
我按照正常工作程序下的命令,部门的下属就敢不做,我将情况如实地告诉了王岳。她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王岳知道如果安排我做会议纪要一定会引起我的反感,干脆取消了此次会议纪要。
面对她和稀泥的行为,我开始意识到权力的重要。这个季小洁的背景深厚,父亲和集团花总称兄道弟,这层关系别人自然无可比拟。但是,要说她敢明目张胆地拒绝领导的命令,显然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试问如果我掌握着这个季小洁的年终奖金分配权,她会如此胆大妄为?或者如此明目张胆地拒绝服从命令?
我不过是个光杆司令,徒有部门副经理的头衔,却毫无权力,寸步难行。
没有权力也就罢了,王岳对我正常分管范围内的业务提升机会也是能占则占。
为了加强公司的物流报价管理,尤其是全国范围内不同客户的价格统筹,秦总联系了总部位于上海的一家国际知名物流公司,带人前往观摩学习。
按说这是我的主管范畴,王岳却硬生生地将我挤在了名单外。似乎是怕我有意见,古大姐在一次找我布置工作时,居然对我撒谎,说此次观摩国际知名外企,只有她和秦总两人,而王岳在上海有个会议要参加。商务部不能没有领导,需要我坐镇,这次就不让我去了。
我在心里暗笑她们这对女人的欲盖弥彰,表面不动声色,只装作毫不知情。
谁知,这次参观日程最终和公司每年年底举办的年度供应商会议冲突,让我有了代替王岳参与另一项会议的机会。而这,原本是王岳不可能放手的事情。
按照惯例,公司将在成都召开合作供应商的年度会议,评选先进供应商代表,并加强公司来年政策的宣传,让合作供应商领会公司的发展战略,跟上公司发展的步伐。
公司的供应商采购部全程负责此次会议的组织工作,各部门经理需要全部参加会议,并就各自分管的工作对合作供应商进行点评。
王岳既然去了上海,就无法分身前往成都。这显然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我太了解她的个性,什么好处恨不得能全都占了。这供应商会议,一来可以接触很多的合作方,混个脸熟。更主要的是,供应商都知道这些部门经理的能量,轻则吹毛求疵,追究日常工作中的细枝末节,重则以此为借口扣款扣钱,让其蒙受经济损失。
所以,供应商年会是个与供应商沟通业务和交流感情的机制,更是收取好处的好机会。王岳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不过,既然无法兼顾,她只好安排我去参会。
由于此次会议参与的人数过多,供应商采购部人手有限,我们中午先期到达的人全部加入到会务组织工作中。
我和供应商采购部的小伙子迟野负责给各供应商送水果和参会资料。我们俩推着车走遍房间,逐一发放,用了足足一个下午。
晚上刚吃上晚饭,王岳的短信就来了。她带着责怪的语气质问我道:“沛文,有两个待审批合同已经在信息系统中推送到你的环节,你为什么不马上审核?公司的业务快速发展,我们支撑部门必须保证审批的效率。”
我心说,公司制度明文规定,审核合同时间不超过48小时即可。如今,她以耽误业务为借口责难我,我也没有理由狡辩,只好解释道:“王岳,今天到达成都后,我马上就和会务组投入到了会议的组织工作中,没抽出空来。今天晚上,我马上抽空看看。”
她那边显然还余怒未消,又加了一句:“请记住,这是你的责任。”
我心里暗骂道:“去你~大~爷~的,”但仍饶有耐心地回复了一句:“放心。”
到了傍晚,刘总监飞抵成都。他甫进宾馆,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质问道:“今天晚上的酒席安排好了吗?每个人都陪哪一桌?”
供应商采购部范经理告知酒席已经安排妥当,考虑到明天正式开会,因此,第一晚没有安排陪酒,供应商自便。
刘总监一脸怒气地说:“供应商是我们的眼和手。这么好的机会不充分利用,多多交流,你们都怎么组织会议的?”
范经理的年龄比刘总监还要大几岁,以前是交通部广西某经贸公司的总经理。为了老婆孩子,才自动降级跑到我们公司来。如果纯粹按照资历和能力来衡量,范经理可以甩出刘总监几条街不止。
不过,既然目前刘总监官高一阶,当下属的自然要给他留足面子。范经理平和地解释道:“刘总监,今天晚饭的安排是秦总指示的,为的是让供应商鞍马劳顿地赶过来后,能好好地放松一下。因此便没有设置太多的规矩。明天晚饭是正餐,到时候,我们按照您的指示重新安排下,保证完成任务。”
刘总监没有说话,径直进了餐厅。众人待他走后纷纷吐槽说,第一天晚上让人家休息好不就得了,怎么就非要赶在今晚联络感情?
当天晚饭,刘总监为了凸显自己上任以来的头一次亮相,频频在各桌与供应商代表推杯换盏,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偏偏他的酒品不好,喝多了也不安生,将公司所有参会的人员召集到他的房间,唠唠叨叨地吵着要布置明天的工作。
只听他吞吞吐吐地说:“我跟你们讲,今天晚上的会务组织工作太混乱了,根本不成章法。老范,你们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重新准备一下,分配好各个供应商的陪酒工作。大家可以先回去上网查几个笑话,或者是故事,作为桌上的谈资。然后,尽量和人家说说对方的风俗习惯……”
我心说,这种话真的是蠢到家了,也只有他这种思维僵化的知识分子才能说出如此迂腐的话来。
在座的除了几个年轻人,大多都是各部门的经理,尤其是采购部范经理和销售部林栋,都是响当当做市场的好手,却被这个书呆子总监在半夜十二点多钟像教小学生一样地事无巨细被安排,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采购部范经理借着接听电话的空档直接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林栋自从刘总监上任开始就始终不忿:一是自己多年的努力却还不及一个空降的书生;另外,刘总监自身不懂装懂、到哪里都指手画脚的做派也确实不招人待见。林栋作为资深的销售经理,却在半夜被刘总监教授如何陪酒,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当然,与范经理的溜之大吉不同,应付刘总监,对经验丰富、智谋奇出的林栋而言简直是小儿科。
他并不直接反驳,而是借酒撒疯,不停地打断刘总监好似教科书一般的讲话,大声地表忠心道:“刘总监,您,您放心,我们明天保,保证把供应商代表陪好……小林我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刘总监被他打断的次数多了,原本就喝的不甚清醒的大脑更加混乱,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我和迟野趁乱离开了刘总监的房间,回到共住的标准间准备休息。
刚回到房间,王岳的短信又到了:“沛文,那两个合同怎么还在系统上处于待审状态?请尽快审核。”
话说得貌似很客气,却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心中有气,真想当作没看到,左思右想,还是回了短信解释道:“今天,我一直在忙于会务的工作,刚才还在被刘总监训话,准备明天的工作。”
王岳毫不让步地再一次回复道:“审核合同是你的责任。”
我的火气更浓,当时就想给她打电话质疑,后来还是强忍了下来,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迟野见我还要工作,问清原因后笑道:“为什么别的部门的副经理和正经理说话都很硬气,你却这么怂?”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心里却更加不舒服:人家别的副经理后面有后台在那里撑着,有足够的主导权。我不仅没有,而且连之前仅有的信任目前都面临岌岌可危的境遇!所以,我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这是关系决定的!
从成都回来后,我陷入了长长的忧虑中: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别说要做出点成绩来,恐怕在商务部无欲无求地过太平日子都很难。王岳对我步步紧逼,处处设防,根本没有我的容身和施展之地。我要改变现状的方法无非两样:换部门或者在这个部门继续待下去并改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