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逼得焦头烂额之际,思前想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财务经理张纯身上打开缺口。
这天晚上,商务部和财务部月底结算加班。眼看下班后过了饭点,我找了个借口请张纯吃饭。张纯这几天很是劳累,坐在位子上等餐时闭目养神。
我故意问道:“张姐,你说咱单位工作怎么这么累呢?我现在天天晚上即使睡得很早,第二天早上也不愿起来,觉得浑身没劲。”
她叹口气,说:“小李,你才30岁出头,都已经觉得疲惫,何况我这40多岁的人呢?咱单位的有些工作太乱,怎么理都理不清。我们做财务的,天天盯着表格看,眼睛都快瞎了。”
我趁机从包里掏出几盒早就准备好的日本产喷雾眼罩,递给她说:“张姐,给您这个试试,护眼安神,还有助于睡眠。”
其实张纯家境颇为优渥,老公位高权重,她自己又是部门经理,两口子加起来的收入相当可观。她平时的穿衣打扮也是颇有品位,一律国际大牌。
由于曾在上海久居,有一次聊起北京与上海购物体验的差别,她侃侃而谈:“先说气氛吧,上海是女人购物的天堂,百货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打折促销全年不断。身在其中,单是感受那种购物狂欢的气氛就让人兴奋不已。北京就不行了,大商场太分散,不成规模;
再说衣服的款式吧,同样的品牌,人家上海总是上最新的款式,在北京却只能等到下一年才能看到去年的款式。
版型也不一样,人家上海是江南,女人都苗条纤细,商店里的衣服都是A版。北京则是明显的北方风格,即使和上海一样品牌一样款式的衣服,同样的身高下也要大一圈,变为B版……”
就是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女人,即使送她奢侈品人家也未必会在意,何况我也送不起。所以,只能从有心和讨巧上下功夫,找到她的购物盲区,主打周到、细致和新鲜。
张纯果然很高兴地收了礼物,笑道:“你这个孩子还挺知冷知热的,赶明姐姐给你介绍个好姑娘认识。”
我嬉皮笑脸地说:“免了,免了。姐姐,你弟弟我已经名草有主,癞蛤蟆落到天鹅背上了。”
当天晚饭,我并没有和张纯提起加油站欠款回收的事情,刚送人礼物就索要回报的蠢事谁也不会做。
我硬顶着压力,将鱼城项目的清款期限拖到了小年后,生生将距离给张纯送礼物的时间又延长了半个月,这才跑到张纯的办公室,故意愁眉苦脸地诉苦道:“姐姐,你帮帮我吧,眼看春节了,我这鱼城项目的应收账款还没收回来呢。”
张纯笑道:“那你赶紧去要,和我说也没有用啊。”
为了给我们两个人单独对话留下充足的隐私空间,我笑嘻嘻地关了她办公室的门,道:“姐姐,年底税务局收口都紧,退发票太难了。时间拖得越久,我们拿回大部分资金的希望就越少。你就当是行行好,帮帮弟弟我吧。”
张纯笑了,说:“小李,不是我说你,做事情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既然不做业务了,那就应该赶紧把钱清回来。这眼瞅着春节前你去要账,人家还能便宜了你?哎,算了,看你也不容易,受了不少委屈,赶紧去吧。让对方春季前把扣除税费后的款项打到咱们公司的账户上。”
我眉开眼笑地说:“要不怎么说您是我姐呢?您说我万一要不回来账,没脸回公司交差,只能直接去您家过年,大过年的多给您添堵?”
她笑得更厉害了,说:“赶紧去吧,到哪都忘不了耍你这张嘴。”
我和加油站的小马老板约定了见面时间,便准备前往鱼城。
蕾蕾得知我去鱼城有风险后,害怕地不愿让我去。
我安慰她道:“放心吧,叔这两条大长腿,跑起来除了你,没人追得上。”
第二天,我便赶赴鱼城。为了以防万一,我去鱼城的信息连杜国华都没敢事先告诉。
经过火车和汽车换乘,我到达鱼城当天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当我赶到加油站,将加油卡交给小马老板、核实了金额无误后,小马老板告诉我自家的财务人员已经下班,只能明天打款。
我担心夜长梦多,恳请他想想办法。小马老板当时豪爽地表示,可以通过个人账户给我们公司的账户汇钱过去。我打电话问了张纯,却被告知我们公司为了保险起见,财务政策不允许私人账户与公家账户有资金往来。
无奈之下,我只好与小马老板约定,等明天加油站财务人员在场的情况下,通过公司对公司账户办理退款。
我放弃了当天取钱、当天撤离的原计划,悄悄在当地的一家宾馆办理了入住手续,随后便窝在宾馆里,一步也不敢跨出房间,生怕撞到熟人。
挨到八点多,肚子饿得实在扛不住,我大着胆子出了宾馆,找了附近一家小店吃饭。饭后返回宾馆的途中,我经过一家烤全羊的饭馆时,只见门帘一挑,五、六个脸色被酒精催得通红的男人走出来,嘴里面骂骂咧咧的没有好话。
我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忽然身后有人喊:“大个子!”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望,魂都差点儿飞了出来,其中一个人正是林致文辞退的当地司机。
旁边一个人喊道:“就是他,志化的大个子经理!”
我再仔细观望,其余几个也是林致文为了吉生项目而雇佣的司机。只是因为雇用的时间较短,印象不如前一个人深刻。如今他们站在一起,形象倒是逐渐清晰了起来。
“妈了个逼的,还钱,”几个司机“嗷”的一嗓子就朝我奔来,嘴里面的酒气混合在黑夜的冷空气中,凝成了团团愤怒的白雾,盘踞在他们的脑袋上方。
我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转身撒腿就跑。耳后的叫喊声阵阵传来,震得我心惊胆寒,犹如起跑的发令枪声,催着我加快速度启动,大腿尽情地甩开,将小腿的全部力气灌注双脚,脚尖点地,双臂没命地前后摆动,不顾一切地玩命奔跑起来。
“啪啦”几声脆响,响声虽然不大,却如闷雷般动人心魄,让人魂飞魄散。数个白酒瓶子被追赶者们扔过来,在我身后的不远处迸开,碎片四溅,空气中顿时弥漫开刺鼻的酒精味,犹如战场上空飘荡的硝烟,仿佛随时拉开取人性命的序幕。
那一刻,我满脑子里全是蕾蕾,生怕自己以后再也无法见不到她。
我丝毫不敢放松,竭尽全力地在无尽的黑夜中跑了足足十几分钟,跑过我熟悉的大桥,跑过我曾经驻足的田间,直到骂喊声渐去渐远,最后销声匿迹,安静如初。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棉衣里汗流浃背,却又仿佛瞬间被凝成冰冷刺骨的冰碴,顶着肌肤扎进去,刺得浑身如临冰窟,寒彻全身。
我的背包和行李都在宾馆,只有手机和钱包随身携带。然而,我却不敢再回原来的宾馆。为了防止讨债红眼的司机们在我吃饭附近的宾馆周围徘徊或者潜伏,我只好重新入驻了一家新的宾馆。
在宾馆的大堂登记时,我下意识地左顾右盼,充满警惕,以防随时有人搞突然袭击。
宾馆的老板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若有所指地问道:“一个人?”
我心里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心说,莫非我好不容易来鱼城一次,竟到了全城通缉的地步?心里一慌,嘴都有些不利索了,嘟囔了半天才说道:“一个人。”
老板有些不太相信,微笑着看我,眼里满含深意,忽然探头近身问道:“要不要找个人陪陪?”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在拉皮条,连连摆手道:“谢谢,好意领了。那个,哥们的腰子不好。”
老板将钥匙递给我,眼睛却仍然半信半疑地盯着我。
我进了房间,拉上窗帘,连衣服都没敢脱,和衣而眠。这一夜惊魂未定,睡得自然也不踏实,连晚上有几个房间回来人了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宾馆的隔音设施也不佳,在夜深人静中,我可以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里一男一女做~爱时床头的摇动声、男人的呻~吟声以及女人略带夸张的娇~喘声。我心说,人家住宾馆鸳鸯戏水,我住宾馆提心吊胆,真他娘的是天壤之别。
好不容易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楼道里脚步杂乱,人生喧哗。敲门声划过寂静的深夜,显得野蛮而强势。
我第一反应就是倒霉老板通风报信,把要钱的司机召来了,心说,鱼城司机真他娘的神通广大,连宾馆老板都能变成眼线,快赶上东厂锦衣卫了。起身就想开窗逃离。
我看了眼楼下,从四楼看下去的地面黑漆漆的分不清虚实,顿时心生胆怯,再也不敢有这个念头。再说为了公家的债务问题而摔个残废,这事情说出去不被人笑死,也会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隔壁房间传来男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和一众男人冷静的说话声,听着虽然口气强硬,却并不像司机一样随便骂人。
不久,我的房门也被敲响,我顿时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问道:“谁啊?”
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开门,鱼城公安分局开发区支队扫黄打非检查。”
我一听是警察,心里稳定了下来,随后却又紧绷着不敢放松——听说有些地方的警察为了年底完成任务指标,无事生非、栽赃嫁祸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如今正值年关,不正是交差前的最后宝贵时间?
“警察,开门!”外面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不耐烦,我不敢耽搁,老老实实地起身开门点灯。
门外几个身高体壮的警察闪身进来,亮了证件,在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搜索,连简陋的衣柜都不放过。为首的警察验了我的身份证,见我的居住地在外省,问道:“你来鱼城做什么?”
我如实答道:“来要帐,公家的。”
那警察看了我两眼,忽然笑了,说:“大家年底都不好过,好好干吧,小伙子。”
他见屋内一切正常,便使了个手势,一众人快速地撤离。
我这才如释重负,锁门后转身便软软地摊在地上,心里面却一点儿没停下来,把林致文的祖宗骂了个遍;想到刘总监置身事外无所作为,连带着把他的祖宗也顺便问候了几遍;又想到自己来鱼城全拜古大姐和王岳两个娘们威逼所赐,更是将她们俩的祖宗连带着各自男人的祖宗通通骂了个遍。
第二天,加油站的小马老板早早打来电话约我吃早餐。在问清了我的宾馆地址后,他热情满满地亲自开了辆尼桑轿车来宾馆接我。我在楼上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可疑人在附近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下楼。
路过宾馆前台,只见一个女人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精神萎靡,眼圈红肿。我问她宾馆老板哪去了,她表情有些悲愤,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猜她是老板娘,而老板,则很有可能在昨晚被警察带走问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