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青春的时光就是晃,用大把的时间挥霍,却只用几个瞬间成长。
转眼间,毕业十年了,我们都已经晃过了各自的青春,成长的轨迹却千差万别。
我订了面锦旗,上面写了毕业十周年的字样,又在学校跟前订了饭店。最后确定参加的只有二十人,不到我们那届全体人数的一半。
我和老赵结伴比聚会日期提前一天从北京返回当年读书的城市,只为了有足够的时间重温当年的回忆。一路经过昔日的大路,景物却早已大大不同。
昔年我们买衣服的市场早已被高档购物中心取代,那些曾经记忆犹新的小饭店也早已不知所踪。
万幸,我们当年经常去的那家火锅店还在。昔年在我们眼里高大上的火锅店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物美价廉,而昔日对我们偷藏方便面而报以善意笑容的服务员早已离开,也许正在某个温馨的家庭里相夫教子。
我点了当年最爱的火锅食材,老赵由于痛风的缘故,这辈子已经和火锅绝缘,只点了碗鸡蛋面,在旁边可怜巴巴地陪着我吃。
我们又去了当年和大肚共同在午夜装乞丐的市场一条街,眼见也是萧条了不少,显然被网上购物挤压得生存困难。
外面的世界千变万化,校园的变化则相对较小,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我在当年和谭晶晶经常花前月下的小树林里、外语角教室门牌以及当年我们学生会晚会举办的大礼堂一一照相,并用微信传给了谭晶晶。她感慨地说时间真快,我们都老了。
在我们当年经常上自习的教室里,我站在台前,仔细观察着每一处旧物,脑海中飞快地涌现出当年的景象。面对一众正在上自习学生投来的单纯而充满好奇的目光,我既羡慕又无奈,最后只得挥了挥手算是作答,宛若当年那个在同样的自习室里对我们高呼着“同学们好”的中年人一样。
第二天,同学陆陆续续来到先前预定的饭店。女同学都已经为人母,个个珠圆玉润,比上学时富态了不少。男的大部分也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也是脑大肚圆,身宽体胖。只有我和几个光棍仍维持着年轻人的身材,脸上却也是褶皱微露,不复当年的风采。
我说待会儿再一醉方休,大家先趁着清醒去以前的专用教室坐坐,重温下往日美好的回忆。
来到当年的那个专用教室,我们和里面上自习的学生耐心解释了占用这间教室的理由。学生们知趣地陆续离开。
一众中年人进入曾经习以为常的教室里,按照当年的个人习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抚摸着桌子,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几个女同学开始掉眼泪,不知是留恋当年的美好还是感慨时间的无情,亦或者兼而有之。
老赵拿着微单相机,忙着留下众人的精彩瞬间。
大家聊了一会儿过去印象深刻的趣事,最后在黑板上纷纷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在最后加了注脚:2004届商学院研究生毕业十周年留念。
大家热热闹闹地拉了印有同样字样的锦旗,在黑板前照了合影,又跑到校门口接着留念。
一切校园怀旧结束,我们进入预订的包房,开始正式聚会。
这些年来,大家由当初的大部分人想要留在这个城市到如今散落祖国各地,都经历了一次心灵上的割舍。
由于时间太久,加上职业和工作性质的不同,很多人已经没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只能讲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新一届政府的反腐和廉政动作无疑是大家热议的话题,而公务员同学也自然而然成了焦点。
昔日在省财政厅上班,为了一个编制而苦苦煎熬的孙大伟,如今已经是正科级干部。当年,他在我泉城蛰伏时曾给过我良多建议,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教我如何送礼。如今,他换了口气,大倒苦水道:“现在国家有点矫枉过正了。什么都备案,连护照都要上交。你说我一个小科长能跑到哪里去?现在纪委管得更严,经常搞暗访。只要看到购物卡,立马就问卡的来历。我听说省纪委串通了高档酒店的服务员,有公务员吃饭,刚点完酒菜,纪委的人就来了!即使自己买单也不行,说你是奢靡之风!我看纪委有向特务机关发展的倾向。也就今天同学聚会,我难得的可以放松一下。”
我笑道:“你们国家干部出来吃饭叫放松,我们小老百姓出来吃饭叫放风。”
孙大伟笑骂道:“你们国企最黑,尤其是交通业。过年过节买票难不说,退票还收手续费。”
老赵在旁边煽风点火道:“今天所有坐火车来的同学回去的车票找李沛文报销,否则,按人头算罚他喝酒的数量。”
说笑了一会儿,另一个公务员同学道:“他们都说这次整顿完以后,公务员能涨工资,要********,要不,公务员这点工资怎么活呀?现在公务员奖金补助全没有了,工资和服务员差不多了。”
孙大伟道:“以后别人问我:你是公务员么?我肯定回答:你才是公务员呢,你们全家都是公务员。”
又说笑了一会儿,其他同学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有人成了现代的徐霞客,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行走在旅途中。有人说起今天没有来的某某同学已经移民国外,享受国外干净的空气和清洁的食品。有人孩子都已经三岁,工作月薪一万多,却准备辞职去新加坡工作,说再不奋斗这辈子就这样了。更有同学只为了出国逃离国内的压抑环境,不惜将辛苦攒钱买到的房产卖掉,一门心思的考证面试,想要申请技术移民。
在国内继续工作的人,也大多忙忙碌碌。即使是有稳定工作的人,也都在尝试各种兼职。有做蛋糕的,有开网店的,还有设计珠宝的。大家都在感慨,有合适的创业机会一定要互相通气,却甚少提及现有本职工作的交叉和互助,显然均对现在的主业有不同程度的不满和牢骚。
这是个选择多样化的时代,却也是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时代。我们不断眺望,驻足,犹豫,尝试,又不断的回首,迈步,前进,放弃,在时代大潮的鼓动和怂恿中,或主动的不堪寂寞,或被动的不甘人后,前赴后继,继往开来的奔向未知的滩涂。
后来,聊起家庭生活我就彻底傻眼了,因为不管是处理夫妻关系还是交流育儿经,我没有丝毫的经验可谈,连旁听的资格都混得心有余悸。
一场大半天时间的聚会下来,似乎每个人都说了很多,然而,热热闹闹后静下心来想想,似乎又没什么让我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散了也就散了,之前大家各奔东西,牵挂转淡,经过短暂聚首之后又将重新天各一方,感情也将更淡。
那些尘封的记忆不再新鲜,那些逝去的青春不再重现,大家都义无反顾地按照生活既定的脚本一丝不苟地认真走场,似乎唯有我偏离了计划,一个人孤独地唱着独角戏。
众人憧憬着下一个十年后的聚会,而我则悲观地认为下一个十年人只会更少,甚至,很可能有人已经作古。
这是林栋给我讲过的真实经历,四十岁以后的人生只会更加反复无常,变幻莫测。
聚会后,我独自一人跑到当年实习那家咨询公司的地址,让我惊奇的是,它居然仍在,连牌子都依然歪歪扭扭地不曾被扶正。
我敲门进去,一个身材苗条、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职业女性,气质优雅地问我找谁。我刚想问林家雯林姐在不在,却忽然认出她就是林家雯。当年那个略带富态的中年女人如今虽然看起来老了些,但却举止得体,神采奕奕。
我失声叫道:“林姐,你怎么……”
林家雯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道:“你是哪位?”
我带着莫名的兴奋,似乎总算在偌大的省城找到了一点自己熟悉、却并没有改变的东西,动情道:“是我啊,李沛文,当年在你这里实习过的研究生。”
她目光缓缓迷~离,随即又重新聚焦到我脸上,说:“哦,你是那个在我这里实习过的研究生。是的,你后来辞职了,还在我桌上放了封辞职信。”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当年自己太年轻冲动,不知道深浅,还请林姐你多多见谅。”
她优雅地笑笑,说:“看来你最近发展得不错。”
我简单介绍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赞叹道:“您的公司业务不错啊,十年了,仍然在快速发展。”
其实,作为一家小型私营企业,在这市场环境千变万化的十年里,能生存下来本身已经是个奇迹。
我和林家雯闲聊了一会儿,互留了联系方式后才告别。
临走前,林家雯嘱咐我:“北京虽然机会多,但是不适合生活,有机会还是回来吧。”
我点点头,匆匆离去。
这次回省城愈发给了我紧迫感和压力,眼看同龄人都已经进入稳定的生活轨道,而我却始终看不清未来的方向。这种紧迫感让我心神慌乱,仿佛整整落后了别人一个时代,想要赶紧追上大家的步伐,不至于显得过于另类。
这种压力并没有因为聚会终止而停下,反而分分钟都在萌发、膨胀,仿佛是时间拿了根鞭子在后面不断地抽着我,无声却强烈地呵斥道“快跑,快跑。”
同学大多生活在二线城市,虽然日子未必大富大贵,但却怡然自得,悠哉惬意。而我在北京看似坐拥资源,风光无限,实则如孤魂野鬼般游荡无根。
而回顾当年,自己信誓旦旦地表达个人理想是当个成功的职业经理人,并希望在若干年后荣归故里,在母校建一座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教学楼,如今想起来不禁感慨颇多。当年的年少轻狂,已经全部化为静静的波涛,随着时间的长河渐渐远去;那份悸动,尽管曾经铿锵有力,强烈真挚,却不曾在岁月的巨流中掀起半分的风浪,只剩下隐藏于记忆中的涟漪,在内心深处偶尔泛起青涩的浪花。
沧海辽阔,而我的船只渺小。
这不叫没有理想,只是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后认清了自己的本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