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子夜歌(1)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楔子 猎手
这是一栋旧式的老楼,保留了民国时期的老式装修。
古老的唱片机还在悠悠地转动,依依呀呀的老上海的女声从里面挣脱出来,软语细声的调子,缠绵得紧。
红酒清醇,高脚杯剔透。
他端着酒杯,斜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但是隐约闪现在他瞳孔里的亮光,又出卖了他猎手的身份。
他噙着浓浓的笑意,对站在他眼前的女子说,我哥要回城了,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
那女子的表情克制而冷漠,但是同样还以他微笑,说,最近店里生意繁杂,脑子有些不清楚,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依旧笑,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心理医生是你介绍给他的吗?
她也笑,说,陆先生是个知名的心理医生,作为曾经受益于他的病人,我做个介绍有什么不妥吗?
他看着她,还是笑,将酒杯搁在圆几上,说,妥妥的。谁敢说不妥?谁敢说你和姓陆的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你端庄大方,优雅得体,知书达理……就连我自己说这些质疑你的话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啊。
——
她闻言脸色微微有变,但依然礼貌性地笑笑,说,我自觉问心无愧,你不要拿你控制别的女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他精美到毫无瑕疵的脸,像是造物主的恩赐,他笑着对她说道,你和陆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不过我既然怀疑了,就会找证据,或者造证据……
她很坦然地看着他,眸子清澈,丝毫不见惊慌,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这个男人给予的威胁和挑战,她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望了望身前的红酒,对她说,好啊,不送。希望你好梦成真,宁信姐!希望你和我哥真的能白头同偕老,恩爱永久长。
22 一个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一个是睡在我心底的一朵花。
我决定在圣诞前夜搬离天佑留给我的公寓,所以,之后的两天,我都没有去花店,一心都在打扫房间,收拾物件。
我不希望总是听到天恩讥讽的声音,当然,更多的是,我不想住在天佑的房子里,这让我于心难安。
这是他的房子,住的该是他的女人。
收拾房子真是一件好大的工程,让人筋疲力竭。
但此时此刻,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我不去思考。原来,“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这种话,只是说起来很爽,做起来可真难。
我该怎么忘记那张喜帖呢?
我该怎么忘记你?
哎,你瞧,我居然在天佑的房子里想你。
凉生,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恨我自己。
有时候,我都想,要是有时间机器多好,那样就能穿越回过去,穿越回四岁以前,到时候我一定和北小武在魏家坪定下娃娃亲,或者干脆我直接就去他家做童养媳都可以。然后,他不认识小九,我不认识你,更不要说程天佑。
就这样,在公寓里,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上蹿下跳地整理房间。
诡异的是,冬菇居然也不似往日,只知道懒洋洋地躺在飘窗前晒太阳,挠窗帘。
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跟着我的脚步跑来跑去,好像它也很忙似的。
薇安咋咋呼呼地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电话里,是薇安喜悦难掩的声音,姜,你哥来过花店,拿了一束花呢!他今天好冷酷啊,一句话都不说呢,跟个面瘫似的,不过,他面瘫的样子可真是迷死人了。啊,对了,真奇怪啊,你哥怎么跟程大少有些像呢?啊啊啊……我懂了,我懂了,女孩子都是照着自己哥哥或者父亲的样子找老公的。姜啊,当这种人的妹妹很不甘心吧?要是我哥长成这样,我也不甘心啊。全天下的女人都能去爱去追他,就我这么倒霉,跟遭了天谴似的当他妹,我会憋屈死的。姜生,你憋屈不?哎,那个,这两天,你哥……你哥他、他有跟你提起我吗?你可不要替他保密哟,你要对我照实说哟!
我一边收拾房子,一边听薇安啰里吧嗦地讲电话。
我直起腰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薇安,照实说,其实我这两天压根儿就没见过……他。
薇安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她瞬间又燃起了希望,说,那个,姜,你哥在哪里工作呀?他家住哪里呀?父母双亡了没啊?他……
我低下头,眼睛瞟向桌上那张我刚黏贴完整的红色喜帖,我声音很小,不知是在告诉薇安,还是告诉我自己,说,薇安,其实,我哥……他就要结婚了……我告诉过你他没女朋友,但是他有未婚妻……
电话那端是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之后,是一声跟中了九阴白骨爪似的惨叫——“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此叫声,震得我直想把耳朵揪下来跺两脚,再扔到窗外去。
当时的我太天真了,以为薇安发泄地吼叫了一声,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等待着我前去欣赏它的波澜之壮阔。
忽然,我发现,不知为何,冬菇开始上蹿下跳,它一会儿跳到门前挠门,一会儿跳到飘窗上,回头冲我喵喵叫。我不理它,它就像个泼皮无赖一般,开始在飘窗上翻滚,谄媚一般。
我冲它皱皱鼻子,说,老实一点儿,小泼皮。
冬菇不理我,继续冲着窗外喵喵乱叫。
它的这种不安焦躁,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
它曾是一只流浪小猫,天佑收留它,是为了让它替代小咪,就像他有一天可以替代凉生一样。
天佑。凉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一个是睡在我心底的一朵花。
针啊,摸不到,所以拔不出;花啊,攀不着,却也开不败。
唉。天佑。凉生。
23 你和天佑之间那点破事,闹破天,也不过是一个凉生。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金陵突然打来电话。
她有些激动,上气不接下气,说,姜、姜生,告诉你个天、天大的消息,报纸这边的内部消息,你男人回、回城了!
我愣了一下。
这么长的日子,所有的报纸都在挖他的行踪,关于他行踪的揣测总是不绝于闻。
但是,集团高层已对外发布了声明:由于公司业务拓展的需要,程总度假完毕之后,将去其他城市坐守。无论在哪个城市里,时风星空集团都将创造价值,回报社会。潜台词就是,程总的归城之日,无期……
金陵说,你吃惊了吧?你男人……
我小声纠正她,说,他……不是我……男人……
金陵似乎有些无语,说,孩子都有过,还不是你男人啊?好好!不是你男人,是你前夫总可以了吧!
金陵这句玩笑话,却把我堵得心口发闷,只觉无地自容。
电话那头的金陵似乎很忙,不断有嘈杂声传来,好像是在分派工作,所以,她急乎乎地对我说,姜生,我可告诉你,程老爷子病重了,已有人拍到凉生驱车奔到老爷子的宅子里去了。你男人,啊不,你前夫,据传也会今日抵达!
她说到这里,声音变小了,据可靠消息说,他赶往老爷子的住处时会经过你的公寓前,这是必经路线,所以我们记者都沿途布线了。你要是心里有他,就沿途等他吧。他的车牌号,我给你透露一下,你记下来……喂,姜生,你在听吗?我这可是泄露通天机密,会被报社开除的……姜生……姜生……算了,不必透露了,反正看到车队就肯定是他回来了……喂……姜生……
他……回来了?
哦,他真的要回来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悲喜,整个人都似乎陷进了一种冥想中。等我回过神来时,只得故作坦然,掩饰刚才的失神,我语调竭力平静,说,他回来,和我没有关系的,金陵。
金陵听到我的声音,长叹了一口气,说,姜生,别傻了,咱孩子都跟他有过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心里有他,听我的,横竖就往他车上撞。撞不死的你放心,顶多撞残了;就是撞死了,也值了。等他下车,你要是真撞伤了,你就在他怀里吐血;你要是没撞伤,你就冲他死命流泪,我保证血流成河之下,你们俩一定能破镜重圆……
哎,姜生,我说,你听到没有啊?别死脑筋了。
姜生,虽然你不告诉我你和天佑发生了什么,但我用脚趾都能想到,你和天佑之间那点破事,闹破天,也不过是一个凉生。
现在凉生和未央结婚了,怎么算,也就剩下你和天佑最合适,天诛地灭的合适……
今天,金陵的话多得让我意外。
我挂掉电话,回头,只见飘窗上,冬菇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一脸的烦躁,跟个二大爷似的。我心下微微一沉,难道冬菇感应到他要回城了?
我看着冬菇,心里不是滋味,便走上前,轻轻摸摸它的脑袋,它就将脑袋在我手下蹭蹭,一副很依赖的表情。我顿时心酸起来,它是在小鱼山被天佑宠坏了,如今,天佑离开了,它便异常孤单。
只是,我疏于发现,抑或是,刻意不见。
24 每次跟八宝交流,我都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我将公寓的钥匙放到信封里的那一刻,环顾了一下这个房子。真的好巧,他归城的这一天,也是我决心搬走的这一天。
我打电话给薇安,让她帮我招呼花店的司机,晚间过来搬运行李,可奇怪的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金陵给我报的天佑归来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不必担心遇到他,我就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其实,又怎么会遇到呢?
他在车中华服而高坐,我在路旁轻微如草芥。当我们不再是恋人时,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我抱了冬菇出门,看它那焦躁的表情,要是将它留在家中,它估计能将整个房子给扒掉。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北小武这个风一样的男人给我来了短信,他说,姜生妹子,武哥回来陪你过圣诞哟。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八宝就风风火火地打过电话来,说,姜生姐,太好了,北小武要回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姜生姐,不好了,鬼子进村了”。
八宝兴奋过北小武之后,继续兴奋娱乐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都是她近些日子混演艺圈走场子的一些事儿。其实,她现在基本上还等于一个门外汉。可是,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迷药,总觉得自己会是一代天后,而且会是拯救这个没有大神级出现的不再繁荣的娱乐圈的那种级别的天后。
一路上,她的话,我基本没有听进去。但是,在极端无聊地挂掉电话之前,我依然没有忘记嘱咐她的事情就是——苏曼用小九替她“潜规则”某导演的事情,一定不能跟北小武说!那张报纸,也绝不能出现在北小武眼前。否则,我一定会让她知道她妈生她时是种什么痛苦!
我难得说了一句狠话,可是八宝却直接回了一句更狠的,她说,那我要是听你的,你是不是一定会让我知道我妈生我之前是种什么爽法啊?!
我真想吐血啊。
八宝见我无言以对了,知道我这个伪强大的神兽被她这个真强大的神兽给震慑住了,所以,她安慰我说,好了,姜生姐,你就别看不起我八宝好不好!我八宝要得到一个男人,绝对是拼实力、拼真爱、拼技术的!我虽然是少女,是萝莉,身轻体软易推倒,但好歹也是有民族气节的好不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才不稀罕用呢!
每次跟八宝交流,我都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不是因为小九,八宝和北小武还真是挺登对的——他们的词汇量都是既丰富又贫乏。我还真不知道爱情跟这个民族气节有什么关系,真爱跟技术又有什么关系。
25 角落里是一朵比这满地花瓣还要娇弱的白衣男子。
后来,到了花店,我才知道,人不要轻易滥用“痛不欲生”这个词,因为,很快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我发现花店外面站着很多围观的人,远远看着花店里,还不停地指指点点。
心下一惊,我想,坏了,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了?
冬菇挣脱了我的手,很欢乐地蹿到了花店里,然后没等我进门,它又再次很惊恐地弹出了花店门外。
我吓了一跳。
我推开围观的人,快步走进花店,我发现自己应该被吓得一直跳才对——
整个花店像被洗劫过一样,两个细腿细胳膊的女员工在一旁直喘息,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瓷器四碎,花瓣遍地,枝丫折断,灯具尽毁……只有雄壮威武的薇安斜靠在案几前泪流满面地扯着花瓣玩葬花。
她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流泪默念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残有谁怜。有谁怜啊有谁怜啊……
如此重复着。
每每念到“花满天”的时候,她还特应景地将花瓣抛向空中,然后抬头,望着花瓣坠落,她也眼泪鼻涕一起落。
我几乎被这个现场给刺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