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么?
林启钢当然不会说。
林远山既然还来问他要一句实话,那就说明一切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人会傻到去主动交代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既然林远山都已经开诚布公,他也没必要维持和谐的假象了。
“爸,你说你这究竟是不是叫做偏心呢?”
林启钢不答反问,让林远山为之一怔,“我偏心?”
林启钢冷笑道:“难道不是吗?明明就是林悦欣当年不顾你的反对,甚至不惜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也要跟那个穷小子在一起,两人私奔在外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这怎么也能怪到我头上来?”
“……”
林远山沉默了。
他久久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
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距今已经快半个世纪了,但他依然还记得当初林启钢的眼神,小小的人儿抬头望着他,眼中全是对未来的向往以及不甘于平凡的韧性,也许正是这股坚韧吸引了他。
在福利院里的那么多孩子中,林远山唯独对这个孩子另眼相看。
林氏未来的接班人,自然不能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不仅要有能力,还需要勃勃的野心。
这么些年,林启钢确实没让人失望。
林远山自放权以来,林氏在林启钢的带领下确实越来越好。
可,精明如林远山,这么多年来竟也忽略了,野心是一把双刃剑,但凡心怀野心这玩意儿的人,一念天使,一念恶魔。
林启钢知晓自己的身世,所以向来缺乏安全感。
林悦欣的到来,让他在敏感和多疑之间备受煎熬,然后不知不觉间就进化成了最可怖的恶魔。
当年那个还不及自己腰际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林远山的身体已经有些佝偻,甚至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了,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些年完全是在养虎为患。
以林启钢的谨慎,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是不可能的了。
林远山也不愿再浪费口舌,又回到之前的话题来,问道:“阿瑛呢?”没等林启钢否认,他又继续道,“别告诉我她不在你手上!”
“……”
林启钢沉默了片刻。
依目前的情形来看,既然林远山连林悦欣当年出事都能怪罪到他身上来,再想假装父慈子孝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熊飞将蒋海瑛控制在手上这么久,无奈那女人的嘴巴紧得很,至今依然不肯透露任何与那份遗嘱有关的内幕。
再这么拖延下去,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林启钢经过反复权衡之后,终于亮出了底牌。
他轻叹道:“爸,你放心好了,她好得很!瑛姐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子不会为难她,只不过……瑛姐忠心耿耿的程度,倒真的是挺出乎我的意料的,我看若是在为难时刻,她一定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出卖你。”
这话听起来挺在理,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林远山心知外界对他和蒋海瑛之间的关系有无数种猜测,但是在林启钢面前,他也没必要解释太多。
“不为难她是对的,确实……不管你怎么为难她也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嗯。”林启钢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理,可是爸……我倒是想问问,如果我非要为难她呢?能从你这里问出什么来吗?”
这,算是威胁了吧!
林远山面色平静,可一眼朝林启钢瞪过去的时候,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得到他的愤怒。
林启钢向来将他的话奉为圣旨,对他千依百顺。
这么明目张胆的忤逆,还是头一回。
林远山已经极力克制,但声线依然有些颤抖,“你试试看!”
林启钢感知得到他的怒火,忽然轻笑出声来,“我就开个玩笑,我和瑛姐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真的去为难她?只是……熊飞就难说了,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一直挺微妙的。”
“!”
林远山蓦地一愣。
若非林启钢提醒,他真的没忆起熊飞这么号人物来。
林启钢这等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出面,到头来惹一身骚呢?但熊飞就大不一样了……
林远山吸了口气,叹道:“看样子,你是做好十足的准备了啊!”
林启钢点点头,“嗯,您老从小就教导我,不要打没把握的仗,我一直谨记于心,时刻不忘。”
这句话,是最有力的嘲讽,刺着林远山的心。
他给林启钢装上了一对翅膀,哪里想得到终有一日,林启钢居然会飞出他能掌控的范围呢?
此时此刻,他已经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什么大道理,都已经教育不了林启钢。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如今的形势对他来说极为不利,与其跟林启钢继续这么打太极,还不如开门见山来得痛快。
“说吧!你的条件!”
林启钢也不客气,直接就道:“我听说,爸你在春节前立了份遗嘱,这事儿是真的吧?不管是真是假,我也不多追问遗嘱的内容了,我只要你现在再重新按照我的要求立一份新的遗嘱就行。”
“内容呢?”
“爸,我是你亲自培养出来的,我一直觉得你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想要什么,就不需要多说了吧?”
林启钢要的,无非就是林氏的最高主导权。
林远山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但是听林启钢亲口说出来,他还是痛心不已,苦笑道:“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就为了得到原本就会属于你的东西,启钢啊,你这是想让我死都不能瞑目啊!”
林远山叹了口气,眸中所流露出来的痛心无比清晰。
果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林氏的庞大家业,当真能诱导一个人慢慢步入歧途。
林启钢对金钱权势的执着,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无畏的道:“爸,你说的是哪里话,你对我的养育栽培之恩,我没齿难忘,做儿子的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小要求,只要你答应了我,不仅瑛姐不会被为难,我也一定会好好的孝敬你,让你安享晚年,还何来的死不瞑目这一说呢?”
“……”
“你说我沉不住气……我原本是想沉住这口气的,你说得对,等你百年之后,林氏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的属于我,我何必费尽心思去争,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你偷偷来B市,又在暗中找寻林悦欣的女儿的话……”
“!”
林远山惊得瞳孔紧缩了一下。
他,果然都知道。
其实,这也不奇怪,他故意隐藏行踪的这段时间,林启钢在找他的同时肯定连什么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他沉声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孩子过得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松弛的眼皮搭耸着垂了下来,稍稍掩去了他眼中的真实情绪。
林启钢说的都没错,他唯一的一个女儿,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视若珍宝,可他的掌上明珠最后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跟他决裂,他一气之下将女儿赶出家门,他怒喝着让她走了就永远也别再回来。
后来,林悦欣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死了……
这是林远山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伤痛和遗憾。
人老了,总是习惯回忆。
时隔二十多年,带着对女儿的怀念以及对她的死因的怀疑,他才来到B市,见到了那个孩子。
大概,这是他对亲生女儿唯一的怀念方式了。
然而,这种说法却无法说服林启钢。
林启钢冷声道:“是吗?可是爸……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呢?就像当年你有了林悦欣之后就开始冷落我了,谁知道你来找到你的亲外孙女是想要干什么呢?你口口声声说着林氏是我的,但你却一把年纪了依然不肯将手中的股份转到我手上,你说,你要我怎么敢轻易相信你的诚意?”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当年林悦欣的存在让他感受到危机,如今林悦欣的女儿同样被他视为心头大患。
为了林氏的掌控权,林启钢已经丧心病狂。
若是换作以前,林远山也许真的会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给林启钢,但是在他发现林悦欣的死因另有文章时,怎么还可能就此便宜了这头养在身边多年的大尾巴狼。
他只是后悔不已……
后悔当年听信林启钢的挑唆,让他与林悦欣的父女关系僵至冰点。
后悔此前在发现林启钢可能是谋害林悦欣的凶手时,因为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而没有直接收拾林启钢,反而让自己落到如今这么被动的境地来。
林远山缓缓的闭上了眼。
他也是一身傲骨,这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这一刻,也绝不可能!
他从鼻腔里呼出带火的气息,冷斥道:“启钢,你是不是以为限制了我的自由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以为……我从疗养院出走,装作失踪这么久,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会不会太天真?”
林启钢却道:“我哪敢有这等天真的想法?况且我也知道……我的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威胁到爸你呢?我当然知道你有所准备,只是不知道你的那些准备中,是否有哪一项可以保证江清浅万无一失的?”
林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