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菟莬（tuwen）工作室
神婆让他们大约三十分钟后回来。
他们走回居民楼里，见神婆家的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了。进到里屋，看到拉开的帷幔里，玫瑰正痴呆般坐在沙发上，满头大汗，神情恍惚。
“顺利吗？”蒋已时礼貌地问神婆。
神婆点点头：“你们把她带走吧。”
柯杨和肖景两人扶着玫瑰缓步走出去。她像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几乎瘫软在他们身上。他们三个在前面往外走着，蒋已时跟在后面，低声问神婆：“她还好吗？听说她得了绝症。”
“她得的是心病。”
出了门，看见阳光，玫瑰感到有了些力气，轻微挣脱了他们。柯杨和肖景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她整个人一下趴在地上，双手贪婪地抚摸着地上的温度，让身体暴露在阳光里。
那一刻，他们仿佛看到的是一个“东西”，一个没有灵魂的驱壳。
市中心的环品中心正在举办《国际机器人展览会》，诸多国家的科技公司都来展示自己在人工智能方面的最新成果，还有一系列的机器人互动展示。柯杨带着许呈露来看展览，他本来对机器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自从遇见许呈露后，就开始有了不同的想法。玛丽亚的工作效率非常高，调制的咖啡和制作的甜品口味独特。她的外貌自然吸引了很多宅男，客人都喜欢坐在吧台看她制做咖啡甜品的样子，玛丽亚为KEYCOFFEE带来不少生意。
许呈露兴致盎然地看着各种展出的机器人，逛了一圈之后，有些失落。
“这真的是最先进的技术吗？你觉不觉得，这些和玛丽亚比都差远了？”
“玛丽亚真的很神奇，它会不会是从地球上某个绝密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柯杨不知为什么，竟开起玩笑来。
“绝密实验室？那还真有可能！这样的话，我不就是绝密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啦？”许呈露朝柯杨吐了吐舌头。
“你看，那里有个展示厅。”柯杨指着一个少有人去的区域。
“我们去看看！”许呈露很自然拉起柯杨的手。一股电流从许呈露的手上传来，柯杨觉得心脏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感觉以前从来都没有过，他下意识地抽开了手，许呈露稍稍停了一下脚步，气氛一阵尴尬，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他们来到展示厅前，门前放着一块牌子：游客止步。
“不能看吗？”许呈露张望了一下四周，“好像有人在里面，我觉得应该是比那些机器人都有意思的东西！”
柯杨着看她的眼睛，孩子般渴望的眼神，他心想，她想去看就必须得去看。
柯杨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僵硬地说：“我们要进去。”
“不好意思，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够进这个展厅。”
柯杨从包里拿出一张证件，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拉开栏杆：“请进。”
柯杨一把拉起许呈露的手，走了进去。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
“为什么他会让我们进来？”许呈露脸红着，娇羞地轻声问道。
“这个展览主办方之一是我爸的公司。”柯杨在许呈露耳边悄悄说。
“什么？你爸的公司，那你怎么......”
“嘘，你看。”柯杨打断她。
他们进入展厅，只见大屏幕上展示着3D机器人模拟动画，画面中的机器人是人类的样子，有点像玛丽亚，但仍然很粗糙。屏幕上的文字，分别在介绍它的器官和生物性能。
许呈露说：“这就是生物机器人的原型，也就是玛丽亚身体的原型模型。”
“这是和制造玛丽亚相似的技术吗？”
“只能说是玛丽亚的初级版，其实连初级都算不上，应该说是雏形。”
他们完整看完了介绍，许呈露显然对这个展厅里的东西比较有兴趣，但她认为这些技术远远不够先进。
“你对机器人怎么看？对人工智能怎么看？”柯杨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出展览中心。柯杨握着她的手，很温暖，这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突然她感到头痛，想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
“玛丽亚，它虽然外表和人类一样，但我觉得它就是一件工具，和电脑手机一样。”
“所以，你不会像肖景一样，把它和人混淆咯？”
“绝对不会。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对工具的误解和使用不当会造成严重后果。”
“是的，机器人是没有灵性和情感的。人类会感到痛苦和自然死亡，而机器只会运作。”
走出环品中心不多久，许呈露的头痛又开始发作，而且愈发厉害起来。她突然挣开柯杨的手。
“怎么了？”柯杨问。
“头痛。”
“经常痛吗？”
“可能遇到能触发记忆的事情就会头痛。没事，你跟我聊聊天打打岔就会好。”
柯杨走近许呈露，用胳膊环住她，双手按住她的太阳穴，轻轻揉捏。
“好，我正好想跟你说，你的朋友蒋已时，他来路不明，而且我觉得有些可疑，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怎么了？”许呈露闭着眼睛，轻轻靠在柯杨的怀里。
“他知道一些他不应该会知道的事情。”柯杨仔细回想带玫瑰找神婆的那天，蒋已时仿佛总是话中有话。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人，似乎对自己的过去非常了解，他会不会是父亲派来监督自己的人？
自从蒋已时把录音机器人给许呈露之后，她就怀疑过蒋已时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她。但不管蒋已时是不是可疑，对她来说是，他可能是唯一能知道自己过去的突破口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许呈露睁开眼，把柯杨的手臂从头上挪开，走开几步。
她的语气骤变，难道自己的话让她不高兴了？柯杨有些无奈，只好说：“那你路上小心，有事给我电话。”
柯杨回到咖啡店，打烊后立马回了家，见许呈露已经在家便安心了。他按照往常的作息去了健身房，心里却想着她刚才去了哪里见了谁。
许呈露和柯杨告别后就去找了蒋已时，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录音机器人是不是我设计的？你一定知道什么，你以前就认识我是不是？”
面对她激动的情绪，蒋已时却还是一如既然的沉稳和温柔。
“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写出了录音机器人的编程，而且我怎么会知道密码？我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机器人工程师，这个机器人是你设计的。”
“那我们怎么认识的，我的家在哪里？为什么你一开始装作不认识我？!”她的情绪更激动了。
“我们原本并不熟悉。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不确定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什么叫我就是我？难不成我还是谁？你还知道我的什么事？还有，你也认识柯杨，是吗？”
蒋已时看了看远处，微笑着说：“是你介绍我认识他的啊。”蒋已时摸了摸许呈露的头，“好了，不要想那么多。想太多反而会扰乱记忆的，听我的话，多记录，等到一定的时机，会想起来的。”
她把这些话一一记在了本子上后，觉得轻松了些。她突然想起了今天在展览会自己主动牵了柯杨的手。当时好像自己并没有想太多，更像是本能的反应，后来柯杨又主动牵了她的。她只觉脑海里如乱麻一般，不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更理不清对柯杨的感觉。
柯杨健身回来，见肖景穿着浴袍，头发半干，独自一人站在阳台，手扶着栏杆。他走过去，问：“怎么，心情不好吗？”
肖景没有回答，看着远处的路灯：“今天展览看得开心吗？”
“还不错。”
“你对许呈露很不一样。”
“是吗？”
“展览的票，你是为了她才去你爸公司要的吧？”
柯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想了解机器人，还是因为许呈露。
见柯杨不回答，肖景继续说：“我以为没有任何事情，会让你主动和柯叔叔的公司有接触。”他转过身，看着柯杨，“你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对她很不一样。”
柯杨不语。
肖景停了一下，“作为兄弟，我必须要提醒你，你应该要想明白，尹嘉马上就要回来了。”
“嗯。”柯杨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房间。
肖景站在阳台，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柯杨、许呈露、蒋已时的对话。
“机器人怎么会有感情呢？它们只是我们造出来的工具，和电脑手机一样。”
“机器人是没有感情的，它们的所有动作都是设计出来的，都是可以被改造和消除的。”
“从某种角度而言，人工智能是有感情的，但它们的感情是被植入的。也就是说能够通过技术手段被篡改和设置。”
“几十亿人，总会找到一个爱人。”
难道喜欢玛丽亚是个错误吗？自己和玛丽亚之间的感情互动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和幻想吗？
回想开业之前的某天，他收到母亲发来的邮件，心烦意乱。当他独自一人站在阳台的时候，只有玛丽亚默默地走来，不远不近，就那样轻轻地贴着他的手臂，无需语言。每次只要他看着玛丽亚，玛丽亚都用她的大眼睛回应他。她的眼神清澈又充满柔情。他觉得玛丽亚一定是懂他的，是女人们跟他产生不了的一种默契，所以就在那一天，他确定人和机器是可以相爱的。
玛丽亚的倾听
玫瑰
玛丽亚将中研磨咖啡粉、生姜、棕榈糖，加水放入深平底锅中煮。
玫瑰坐在吧台椅上，浅褐色的高跟鞋轻搭在座椅的踩脚上，半透明的裙下若隐若现地露出她纤长的双腿。她捋了一下额前的长发，对着玛丽亚的背影说：“其实我没有得病，是她背叛了我。”说完，她苦笑一下。“爱之深，恨之切，一点都没错。我要让她体会到我的痛苦，让她像我一样痛不欲生，我要让她感受到心被撕裂、被千万虫蚁啃咬的痛。这还不够，我要让她比死还痛苦。我那么痛苦，她凭什么能够潇洒地走开？还跟那个老男人订婚？！”她的眼神渐渐露出了仇恨的杀气，玛丽亚低头不紧不慢地将中火调至小火。
“所以我请他们帮我找使人痛苦的方法。那个神婆，给了我很多梦魇。打开了我心里的潘多拉魔盒，让我在梦里经历一次次生死浩劫。在无止尽的绝望下，我看到了她。可是当她真的从阳台上掉下去那一瞬间，我的心却感觉不到恨，我只觉得累，我想要她好好活着。”玫瑰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玛丽亚用纱布过滤煮好的咖啡，倒入咖啡杯，递给玫瑰。
玫瑰接过咖啡，“姜味？”
玛丽亚点点头，指给她看菜单上的咖啡名“印尼姜汁咖啡”。
玫瑰喝了一口，满意地嗯了一声，接着说：“梦虽虚幻，但感受真切。我醒来后，就像重生一样，原来现实生活那么温暖美好。呵呵，我竟然被痛苦治愈了。”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自言自语道：“其实苦，不过是心里的魔而已。”
玫瑰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祝你幸福。放下手机后，她喝完咖啡杯里残留的咖啡，漫步走出KEYCOFFEE，消失在阳光照耀着的街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