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飞叹气离去。
一定是受了这个事件的刺激，苏飞深觉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无多，趁身体健全没少个零件，应该及时行乐。
人各有志，叶致君的选择是伤害妻子，苏飞只是想蹬掉她的单位。
正好海关要组织一次缉私行动，为了迎世博，行动要大，还取了个跟世博沾边的名字，叫“海宝”，这样以后发宣传稿、或者年中年末作总结时，写起来好看。
连苏飞都被抽过去当“缉私行动员”。
“我是文职！”苏飞指着自己，“我不是查私处的！”
“人手不够嘛。”
“我是女的！”那里负责出任务的都是虎虎生威的男将好不好！
领导看她一眼，深沉说了句话：“小苏，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嘿！都一样。他生孩子不？每月流血一次不？
“我没有经过缉私和格斗训练！”苏飞提重点。
领导敲了敲桌子：“小苏，这样说就不对了嘛。进局里时，每个新人不是都经过相关培训？党需要你、人民需要你，这是任务！不用找借口。”
进局里是有培训，书面的，所有岗位的要点在一个月内过一遍。还教过格斗知识，看录像的。这就够去出任务？
苏飞并不是指责单位派她送死。她知道行动的组织者知道轻重，抓几个文职人员充数，不会真的放到险峻的任务里。就算是一般性的缉私行动，也有缉私处男同志、协同行动的公安同志冲在前面呢，不会叫她一个弱女子去垫刀头。
那她的任务是什么呢？人民需要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敬个礼：“你好，我是海宝行动人员，请出示你的证件？”
——哈，海宝！
领导的幽默感超乎她的想像。
这也不是她面前这位领导一个人的责任。层层拍马、层层加注，每个人都是荒谬零件的一部分，每人都有份。
领导拿起红头文件翻阅，喉咙里咳一声，意思是苏飞可以退场了。
苏飞平静的拉下他的报纸，看着他的眼睛，说：“很抱歉这段时间给您添了麻烦，不过我，想要辞职。”
她很满意他的表情，真应该拍下来，很值回票率。
苏飞爸妈大动肝火。本来他们已经有点软化，慢慢磨，不是磨不转。但苏飞来个先斩后奏，超过他们的承受能力，事情闹僵了。
苏飞懒得再跟他们噜嗦。人生这么短，但是吵起来，你会觉得人生这么长。
何苦来？
妈妈把着衣橱门，不让她收拾行李，爸爸非逼她回单位跟领导挽回，她装着答应了，从后门溜走，一个电话打给林子俊：“我要来你们公司了。”
林子俊沉默片刻：“现在？”
“咦，你不是希望我来吗？”苏飞强笑，声音有点抖。
“但我也知道你现在脱不开身。告诉我，你跟家里怎么了？”林子俊耐心而温和。
苏飞鼻子酸酸的，把单位和家里的事都告诉了他，他愕然：“你真的打算不经家里同意，就过来吗？”
“又不是结婚，一定要得到长辈祝福？”苏飞气得倒俏皮起来。
“不不。”他道，“你父母不谅解你，你难道长期跟他们冷战下去吗？”
“也没啦……他们到底只有我一个女儿，也许很久以后觉得寂寞，没有选择，只好原谅了我呢？那我就可以回去了。我搭今天的火车来见你？”
林子俊笑笑：“不，你等我。我——”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今天晚上可以出发，明天早上到。我会跟你爸妈谈谈，你不要冲动。”
苏飞坚决拒绝。毕竟爸妈曾把小姑姑都骂得狗血淋头，没必要再赔上一个林子俊，不过林子俊比她更坚决。最后，苏飞也没能扭过他的意思。
他这算是……关心她吗？不管怎么样，他不可能为每个员工解决家庭纠纷吧？所以她可以认为，她在他心里是特别的？苏飞看着手机，心里一丝甜味。她联系了沈婕，今晚就在沈婕家过夜了。
“毛巾、牙刷牙膏、洗面奶，统统没有问题，你可以用我的。”沈婕一口应承，“就是换洗衣物自带哈！不是我有洁癖，我的号你穿不下。”
这倒是真的。好在现在买什么都容易，苏飞要是按原来计划跑到林子俊那城市去，一套生活用品还不是现买？
到了沈婕家里，苏飞才想起来：“我住你这儿方便伐？你说你要当人家的……嗯，情妇……”
“逗你们的你们也当真？”沈婕撇得干干净净，“我是跟有钱男人谈恋爱了。怎么，嫉妒啊？”
“呸，我是当心你男人跟你同居了。我睡得好好的，一个雄性开门进来，别吓死我！”
沈婕只是哼哼的笑。她现在跟卢树鸣还是各住各的，卢树鸣手里没她这套房间的钥匙。等卢树鸣送她的房子装修好，她住过去，那他才能自由来去了。唉，这套房间虽然是租来的，但好歹保护她的安全；等进了那套产权在她名下的房子，人家反而是男主人，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女人呵女人，到底哪种选择更有尊严？
“听说你辞了工作，我还以为……”苏飞欲言又止。
“是因为想开店啦！”沈婕回过神，“我也想自己当当老板啊。你辞职是想奔理想去，我就不是？别疑心这、疑心那，不然我把你踢出去！”
“不要啊！”苏飞惨叫，嘻嘻哈哈又问她开小店的事，着三不着两帮她出主意，沈婕找个借口，走到门外，拨了苏飞家里电话，跟伯父伯母说：别担心，小飞在我这里，一切都挺好。
收留朋友是一回事，让朋友爸妈担心是另一回事。女儿长得这么大，爸妈岁数也都不小了，万一急出什么病来、又或半夜出门找人被车撞了什么的？沈婕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爸爸苏妈妈听说女儿不但没回单位，还出去跟闺蜜住，那怒火就不必提了。还幸他们保有理智，知道在电话里发火也没用，反而谢了沈婕收留苏飞，又切切嘱咐沈婕让苏飞第二天就回家。
沈婕收了线，觉得伯父伯母都是挺有风度、挺明理的人呀，至少比她自己的父母都睿智多了。为什么苏飞说起他们就水火不相容？真难理解。
聪明如沈婕也没想到：父母对子女的朋友都客气，对自己的子女才毫无伪装，该说啥就说啥，甚至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呢！换成人家的子女请他们打，他们都懒得抬一指头。
这叫作爱、又或叫作“直率”，只是很多家庭就在这样的感情推动下，矛盾越来越激化、以致难以收拾。再亲昵、再担心，有时也要退一步。中国的家庭很少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天早上十点，林子俊到了，和苏飞通了电话，车子开到沈婕楼下。沈婕一看监视器里他的脸，心就“突”一跳，等电梯上来、开了门、亲眼看到他本人，沈婕忍不住喝声彩。
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又不显得幼稚；举止沉稳，又不显得城府；五官清秀，又不显得奶油味；神态正派，又不显得木讷。这林子俊是十全人物，更难得眼眸明亮，仿佛画龙点睛点上了这最后一笔般，灵动得可以破壁飞去。
他简直该去当明星。
沈婕忙不迭往屋里让：“请，请。林……”一声“老板”怎么都叫不出口，对着这样人物，简直想叫声“林公子”才能表达孺慕之思。她舌头转了几转：“——林先生，里面坐。喝茶还是咖啡？”
苏飞早已洗濑整齐，站在客厅里，垂着两手，拘谨得像小学生：“来啦？”
“嗯！”林子俊点点头、向沈婕笑笑，手里提着个袋子，举了举，“能不能借用盥洗室？”指着自己下巴示意，“开了一夜车，这样子不好见人哪！”
他的胡子碴确实冒出来了，眼睛里也有些熬夜的血丝。可是奇怪，看起来仍然清朗。上天造他的皮囊时固然厚爱他，吹口气让他活过来时、那口气也特别清逸，跟别的俗人不能等同。
沈婕话都不敢大声说，指了指洗手间门口。听见水声哗哗的响，她捅捅苏飞：“他是不是单身？”
“应该是吧……”
“跟这种男人，辞一百个公务员也值！”沈婕感慨。
苏飞初见林子俊时也惊艳，后来尊敬和感恩占了主导，多一点点遐思也不敢的，听沈婕这么打趣，立刻双颊涨红：“我是为了工作，你不要瞎讲。”
“我瞎讲什么了？”沈婕斜睨她。这个苏飞死性不改，每次被说中心事就对朋友翻脸！
苏飞不再理她，抱着手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林子俊出来了，唇红齿白、清清爽爽，比刚才形象更好，衬衫口半挽着，露出小麦色的结实肌肉：“好。咱们走！”
“我家？”苏飞退缩，“真的不要啦……我爸妈凶起来……”
“他们是为你好。”林子俊毫不避嫌的伸手拉她，“咱们去慢慢说。”
“能说的我早说了！”苏飞急得想哭。
“不用急，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子俊松开手，“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呃？”
“从前有一对天使，每人只有一只翅膀，它们把这两只翅膀搭在一起支撑一个屋顶，在下面哺育一个小天使。小天使长大了，要飞出去，大天使知道她总有一天要走的，可仍然不放心，想限定她该往哪里去。小天使不愿意听，冲破大天使的翅膀直接离开了，并且非常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阻拦她。她不明白的，等到有一天她自己遇见了她的天使，把翅膀搭成屋顶、哺育了自己的小天使，才会明白。但到那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趁现在还没有晚，换一个办法离开吧。其实他们只是不放心而已，我帮你向他们解释清楚，一切都会好的。谁都不会受到伤害。”林子俊道。
“呜……”沈婕擦了擦眼睛，打开门，“要走快走！明知道我对偶像剧里帅哥的台词都没什么抵抗力，还偏在我面前上演。”
苏飞横了她一眼，林子俊已经握住她的手，那么温和那么温和。苏飞愣着，就被拉出了门。
他开的车是雅阁，银灰的，比较深的那种银灰，像是有月光的夜晚，沉静含蓄，开到苏飞家，苏飞爸爸妈妈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了，见到这辆车子来，愣了愣，看到林子俊出来，又愣了愣。也许真是相貌长得好的男生占便宜，他们对林子俊一个脏字都没吐出来。林子俊毕恭毕敬鞠了一躬：“伯父伯母好。”苏飞爸爸居然像日本人似的还了一躬：“你好。进来坐。”
苏飞偷眼看看妈妈，发现妈妈也被林子俊的美色镇住了，稍微放点心，知道他们暂时吵不起来。但那颗心还是不敢全放下去，游丝般悬在空中：谁知道他们谈起话来之后怎么样？
事实证明林子俊的口才比苏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