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BOSS是个例外。
他话不多，老是咪咪的笑着，肩膀宽大，名字叫Teddy，整个人也就像只TEDDY熊，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有一次，大家非正式的讨论一个促销案，他也在。沈婕先是倒了一杯咖啡，后来同事们把图表摊开在另一张桌子上，她也凑过去看，BOSS要转身，沈婕发现他的手臂可能要扫到她的咖啡，情急之下大叫一声：“HOLD！”BOSS给吓住了，石化道：“WHAT？”沈婕从他肘弯下面把咖啡抢出来，BOSS呵呵一笑：“原来如此。”丝毫不以为忤。
沈婕从那时起就觉得他可亲。
他关切的对沈婕道：“这次策划部要换血，你没有提交企划案？”
沈婕心里一跳，摇摇头。
他松口气：“这就对了。Charlie跟我抱怨，说你对他的工作方针有意见，一门心思想跳到其他部门。我说，没有这回事，你完全没有向我表示过。”
沈婕张口结舌：“什么？可是——”可是她明明有借助一点小技巧跟Charlie暗示过，她想在策划部有所发展，Charli当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啊！再说了，他一直埋怨策划部的人老是乱弹琴、不够配合销售部，沈婕是他的得力干将，也向他暗示过如果她到策划部去，会更加鼎力配合Charlie。所以他应该是支持沈婕到策划部去才对，怎么忽然一下子又跑到BOSS面前抱怨？
电光火石间沈婕明白了，有人说她坏话！销售部干了这么久，她清楚Charlie是什么样的人：反应快、进取心强，就是耳朵根子软，偶尔经常无谓的发作自卑情结。要在他面前下谗言，说沈婕看不起他，搞坏他们关系是挺容易的一件事。
好险！沈婕觉得后怕。刚才她如果按捺不住，跳起来跟Charlie争功，坐实了这一笔坏话，万一策划部进不去，恐怕销售部这条后路都回不去！够狠。沈婕想起Annie开会时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原来眼神后藏的是这个主意，顿时毛骨悚然。
她好歹鞍前马后给Charlie干了这么久，为他挣了多少佣金，如今还没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呢，他说翻脸就翻脸，也令沈婕感到心凉。
“Sanjor，你想说什么？”BOSS叫她。
沈婕回神，笑道：“都是误会，解开了就好。我跟Charlie做这么多年了，我为人怎么样，他本来应该清楚的。谢谢BOSS帮我向他解释。”
BOSS点头，果然不疑有她，向沈婕勉励几句，就完了。
沈婕转过身，摸摸嘴角，觉得脸皮笑得已经僵掉。
BOSS如果是领导高手，帮下属化解嫌疑，应该在无形之间，如今特意留她谈话，把她顶头上司的小话透露给她，像什么样子？沈婕同意格子间里悄悄流传的对BOSS的评价：外国老头是个好人，可惜不谙华人领导的艺术。
所以，她受的委屈，没根没据就不必诉给他知道，免得惹起风波，靠他的外国脑壳是摆不平的。
沈婕把满肚子鸟气统统咽下。职场里打滚，谁五脏六腑没有内伤，关键是要屏得牢，太极拳有来有往，谁先喷出污血，谁就算输。
沈婕情绪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去一家要争取的大客户做提案阐述时，她把隐形眼镜掉了。
她的近视并不算太严重：一百多度，加一点散光，想看清远处的人脸会有一点点困难。见客户时，她一般都戴上具备轻微美瞳效果的隐形眼镜，既保证视力、又恰到好处增加自己的神采，一举两得。谁知这次没有戴好，眼睛里老觉得不适，到洗手间脱下来想洗洗重戴，就把它给弄掉了！
沈婕看着镜子，欲哭无泪。
好吧，祸不单行。这样也要把阐述做完！她握着拳头对自己发誓：绝不后退！
靠着丰富的经验和事先的充足功课，她确实把阐述做完了，不过遗憾的是，竞争对手做得更好。以质量为依托、情感为诉求的完美定位，让沈婕自愧不如。客户方面的主管宣布散会后，她耸耸肩，有风度的整理自己的文件，准备走人。
江湖上有输有赢。出来混，谁还输不起一次半次的。
但是有个人追她到了门外：“嘿，你！”
声音很惊喜。
沈婕眯起眼睛。这个人一直坐在角落里，她没怎么注意，但现在一认，总算认出来了：“原来是你这——”
她生生把“色狼”两个字咽进肚子里。
不错，他就是公路边曾经溅她一身水的悍马车主、公路色狼。他怎么坐在这间会议室里？沈婕忽然想起自己这次的外套还是上次那件，只不过用消毒药水全部漂成了白色。在这样的有钱人面前，穿着一件漂白过的旧衣服，真是丢人的事，幸而她有个习惯，入室即脱外套，现在这件外套还是乖乖的搭在她手臂上，她希望他不会留意。
“真高兴又见面了，沈小姐。”他向她伸出手，咧嘴一笑，牙齿雪白。
听说狼类的牙齿都很白。沈婕心里嘀咕，勉强与他握了握：“你好。你在这里——”
“这是我们的老总，卢树鸣先生。”客户主管追出来，给他们介绍。
“老、老总？”沈婕睁大眼睛。这是不是代表她的生意有希望了？
但见这位卢姓狼先生深深凝视她：“沈小姐令人印象深刻，这次的proposal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
呵话中有话。
是否要为了公司业绩出卖色相？沈婕正在挣扎旁边又有职员走来，叫声：“BOSS，”站着等，似乎有事，卢树鸣礼貌的向沈婕欠欠身，同属下一起离去。
咦，这样就离去了？沈婕站着，一时有些惶惑，定了定神，转身走开。
走出大楼前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对着镜子再次凝视自己：卷得很漂亮的葡萄酒红长发，妩媚又有活力的眉型，睫毛本来就长，刷得翘翘的，更形可爱，皮肤光致有弹性，更难得是眼神天然晶莹生辉，宽容一点看的话，不用PS也可冒充日系美少女。
沈婕对自己深为满意，镜子面前用口型说一声：“臭男人。”笑起来。
就算男人们又臭又狡猾，他们的追求仍然可以让女人开心自信，其效果可匹敌最昂贵的化妆品。
沈婕披上外衣，走出大楼。
一辆悍马“吱”停在她面前。卢树鸣伸出头来，露出牙齿一笑：“有没有这个荣幸送美女一程？”正儿八经的西装已经脱掉了，紫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来些，露出结实肌肉，更见迫力。
哎呀狼没有撤离。欲擒故纵、巧妙盯人，是他的本性。
沈婕想起自己的外衣不太合宜，尴尬的收了收双臂。但他凝视她，眼神只有欣赏，像奉承一位公主。于是她放松了，笑起来。
可否有这个荣幸送美女一程？为什么不！她甩了甩头发，上车。
“狼来了”这个童话是讲给小孩子听的。她已经成年，懂得对于色狼要以利用为主，防范为辅。
梧桐叶子被全部吹落，清早时路边已经结着薄霜。苏飞传来好消息：她已经被列为这批升副科的人选之一，具体消息会在年前公布。
她这样年轻，就提名为副科，是很少有的。一来是老同志正在退休、单位里正说要提拔年轻储备干部，苏飞赶上了机会；二来，也是她确实优秀进取，年青人里拔尖儿的就数她。公布后虽然还要举行差额选举，苏飞估摸着凭她的实力，绝不可能在淘汰之列。
她的高兴就不用提了，单位里谦虚着装出淡定模样，一出单位就给沈婕和谢青桑打电话：“咱们出去吃一顿，给我庆祝！”
沈婕当然是立刻道“恭喜”，不过却说忙，推掉了聚会。
要说忙，也不算假话：公司里策划部的事告一段落了，Monica休产假去，原来的策划部高级专员Mark升为副总监，Annie调去给Mark当助理。看起来好像枉做小人、也没捞上肥缺，但Annie本来也是新人，没有平白升成主管的道理，这次调给总监当助理，已经是平步青云。沈婕想想，自己当初也太幼稚了，所谓“谁的企划案好就升谁”的风声，不知哪一位高层吹出来的，像一块肉似的吊着大伙儿垂涎，其实呢，总监这个位置又不是一两个创意好就行了的，迎来送往、上上下下，哪儿不得处理周到。以Teddy的个性，绝对是宁肯请一位有资历的老员工做、也不能冒险启用新人。Mark和Annie一老一新、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个年青姑娘搭配，效率倒是不错，一副不惜以公司为家的劲头，把沈婕上次看中的行军床都买下了，安心大展拳脚。
沈婕冷眼看他们闹去，按兵不动。卢树鸣公司的大单子，她做了下来，业绩醒目。有她的佣金、就有Charlie的提成，利之所趋，Charlie也不敢太为难她，周会时还要大大点名表扬她、给足她面子。沈婕若是想争口气，这时就可以趁机抖一抖，可惜她不是来争气、是来挣工资的，搞好关系、铺好后路比面子重要，于是她比平常更软和下身段，趁此机会给Charlie赔笑脸、说漂亮话，不着痕迹的剖白委屈，弥补关系；又要跟卢树鸣继续暧昧周旋。说忙是真的。
只不过，苏飞如果是BOSS、是金主、是中央领导，咳嗽一声，沈婕也必定要排除万难屁颠屁颠前往会唔。能用“忙”这样的借口来推辞的约会，泰半就是不重要。利害关头，朋友的约会的份量当然比较轻。苏飞大喜庆贺，她无非在旁边凑趣，太过无味，故能推则推。
苏飞原来约的日子是周日，沈婕照老样子回办公室加班了，到下午一点多，本来跟卢树鸣约好去壁球馆，但卢树鸣上次说有紧急应酬，临时取消了和她筹划一周要去听的歌剧，她以牙还牙，也找个借口把周日的约会取消，省得他当她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老妈子。想想，又怕太驳了他面子，挑了一帧醒目有趣的电子动画发给他。
若即若离、既有空间又有张力，这本来是很有意思的游戏，男女两性玩到现在乐此不疲。但沈婕点击了发送键后，忽然觉得累，托腮望着窗外半日不语。她指望在卢树鸣身上得到什么？新的订单、新的客户网、还是新的爱情？像钓鱼一样，挂上饵、放下线，指望薄利多收，愿者上钩、失败的话愿赌服输。她一直是这样过下来的，年复一年，忽然也会觉得累。
MSN上半数头像都亮着，可怜，白领统统没有假日。不过也幸亏有工作，不然这么长一段人生，用什么去填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