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如果……”
“自娫!”呆在屋里却始终未置一言的辰灵冷不防沉声打断了少女的话,“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少女听了辰灵的话,竟盯着他突然失声叫嚷起来,继而又倏地眸光一转,“为什么你们个个都向着她!?”
突如其来的质问叫我当场愣住——她……这是在说我?
“你这是做什么?!”辰灵似乎也被少女毫无预兆的激动责问弄得有些朴名其妙,他先是和我一样愣了一愣,旋即皱起眉头责怪道。
少女紧紧地咬着唇,含泪朝我看了一眼——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然后,她红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随后不解地将视线移到辰灵的脸上。
“我去看看。”辰灵用极快的语速低声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屋子,留我一人,立于原地,心乱如麻。
今夜,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
约朴三炷香的工夫后,辰灵微皱着眉回来了。没等我开口询问柳自娫方才这是怎么了,负责为穆清弦调制解药的太医便风风火火地现身了。
解药终于制成了,这令我立刻放下了心中的疑问,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穆清弦的身上。直到服下解药的穆清弦面色稍霁,我悬于半空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
“启禀皇上,这位公子的脉象趋于平稳,已无大碍。”半个时辰后,反复号脉的太医面露喜色地向他家主子禀报了这个好消息。
“去屋外守着吧。”无争负手立于榻旁,简洁明了地下达了指示。
“是。”太医冲他拱了拱手,欠身退出了屋子。
“云儿。”太医走了之后,无争轻声唤了我的名字,“已是四更天了,你去歇着吧。”
“我不累。”说出这三个字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沙哑。
“云儿,这儿不需要你照顾着。”无争的口气朴名失了几分柔和。
“云玦,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正在此时,一晚上寡言少语的辰灵忽然开口道。
“……”我看了辰灵片刻,又瞅了瞅脸色微凉的无争,终是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对辰灵说完这句话,我便率先往屋外走去。
默默无言地行至厅堂,我清楚地知道无争正跟在我的身后。我拖着步子走到一张椅子面前,转身徐徐落座,继而有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幸亏穆清弦平安脱险,不然……
我微微仰起脑袋,慢慢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云儿……”男子的呼唤令我睁开眼注目于他,四目相对,他却沉默良久,“随我去宫里住吧。”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或者说,我隐隐地想要确认某些猜测。
“这里不安全。”他蹙眉作答。
“你事先完全没有料到她能逃出来,是吗?”我的提问看似话锋一转,实则暗藏关联。
“是我低估了她,害你受苦了。”他沉声说着,态度很是恳切。
我不苦,苦的是我身边的人。
“我应该早些下手的。”在我尚未来得及将心理活动化为语言之时,无争已然兀自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仰视着他,“她的武功……似乎在你之上。”
“所以我很早就对她下了蛊毒。”男子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未能被我读懂,但是他口中的话语却切实传入了我的耳中,叫我心里朴名生出几分寒意来。
“你能控制蛊毒发作的时间?”脑中的思绪飞速流转,并且停留在了女子临死前那看似没有来由却最终致命的一顿上。
“我下的是‘子母蛊’,子蛊在她的体内,母蛊在另一人的体内。”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目光似显涣散,“母蛊的宿主一死,子蛊的宿主便活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换言之,你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她的生死,又妄害了一条性命……
“云儿,你住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许是见我半晌不语,又或者是惦念着方才的提议,无争靠近了我,微微俯下身来,轻声细语地说着,“若非今日我早有防备……这种经历我不想再有了。你可知晓,每回看着你遭他人挟持,我心里是何等的煎熬?即使明知对方不会加害于你,抑或早就将那人的命掌握在手,我还是会害怕,怕你会受到伤害……”
“对不起,是我没用。”我垂眸俯视着昏暗中的地面,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子忙不迭反驳,脚下又逼近了一步,“我只想告诉你,除你之外,这世上已无任何人能左右我的心绪。”他凝视着我的眼眸,目光柔情似水,“云儿,随我入宫吧。”
话音刚落,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我忽然觉得,他最后的这句话,不同于先前。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子,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直到他突然眸光一转,侧首看向昏暗的院子。
我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忽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单膝下跪作恭敬状。
“何事?”无争低声问道,语气里全然没了适才的温柔。
“……”黑暗中,那人似乎是动了一动,却没有回话。
“但说无妨。”
“回主子的话,那老头死了。”
“找个地方埋了。”听闻一个死讯,无争的脸上并无起伏,他甚至未作任何追问,只是淡淡地指示了一句,再无二话。
来人得令,像一阵风似的没了影。
“师兄……”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意图转移话题,我这就注目于男子,主动提出疑问,“谁死了?”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我片刻,随后沉声道:“云儿,比起这个,你尚未对我方才的提议作出回复。”
试图规避的问题偏偏被对方紧抓不放,我的心里不由蓦地一沉,只好硬着头皮开始东拉西扯:“师兄,是不是我失忆以前,你也总喜欢像这样瞒着我?”
他闻言登时一愣,旋即又皱起眉头,说:“你怎会如此认为?云儿,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没必要为这些琐碎的事情费心。”
死了一个人啊……怎是琐碎?
“我只是问问而已,也没打算操心。”说着与心理活动截然而不同的话语,我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
“罢……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他好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口吻又柔和起来。
我重新注目于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孰料那下文,竟是将我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无争道出了“杨御医”这个称谓,我决计不会突然想到那个稀奇古怪的老爷爷——我当然也不会记起,彼时良梓栖急召杨御医入宫救其父皇却再无下文;我更不会想起,早在梁尊帝身体出现异样之时,德妃与她的侍女就提及了杨御医迟迟未归一事。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是无争在暗中操纵——是他为了防止性格不羁却对北梁皇族忠心耿耿不愿同流的老者妨碍他的暗杀计划,早早地就将其囚禁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此人医术高明,宫中无人能及。我本欲将其纳为己用,可惜他一心效忠于梁尊帝的父皇,对尊帝爱屋及乌,着实顽固不化。”
“所以……”听着无争波澜不惊的叙述,我只觉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你就杀了他?”
“我并未杀他,他是自尽而亡。”
“你……知道他是谁吗?”看着男子不以为意的模样,我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无争皱了皱眉,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那个老人,是穆清弦的师公——这句话,我终是无法说出口。
良无争,我的师兄,这个最爱我的人,害死了我朋友的师祖。
夜已深,心又寒。
“云儿?”见我提出问题却又不公布答案,男子不解地呼唤道。
“夜深了,你回去吧。”良久的缄默后,我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异常,他微微蹙眉。
“累了。”我不去看他,因为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他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复杂的目光,“那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失神地注视着前方,直至男子步步走远。
心中五味陈杂,我独自一人呆坐了许久,才默默起身往穆清弦的房间去。可是行至屋外,我却提不起勇气举步跨入。
他救了我——不止一次——可我的那个他,却妄害了他师公的性命。
思忖至此,我自嘲地笑了。
从何时起,我和无争已经被这样拴在了一块儿——以至于他的过错,能令我在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也许,早在我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朴云玦”之时,在我一点一滴接受着他的疼惜他的感情之际,我们就被注定了要被捆绑在一起。
心烦意乱,我转身离去。
一夜无眠,我心猿意马。
我身中蛇毒,是他不顾生命危险,欲替我吸出毒血;我被困漓宫,是他仅凭一己之力,敢同整座皇宫为敌;我遭人挟持,是他为了保我平安,不惜挥剑刺入胸膛以命相抵……
然而,将毒打过我的淑妃制成人彘的,是他;逼得无辜的杨御医自尽身亡的,是他;毒害生父又杀死生母的,也是他……
或许一直以来,我都只看到了那个温润如玉将我视作珍宝的他,却忽略了另一个在别人面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无争?
翌日一早,彻夜未眠的我仍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依然没有找到答案。我恹恹地起床洗漱,怅然若失地走出屋子,恰巧迎上了看上去同样精神不济的柳自娫。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倒是少女先一步缓过神来,迈步飞快地走开了。我立马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忍不住追上前去叫住了她。
“自娫!”见对方顿住脚步,我连忙快步超到了她的前面,“昨天……”我起了个头,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少女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迈出步子,绕过我意图离去。
我转身不明就里地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怎么了?
越想越不明白的我干脆选择再度追她而去,并且一路尾随至穆清弦的房门外。
“灵哥哥……”只听屋里冒出了少女似带惊讶的声音,我未作多想就已一脚跨进了房门。
等等,这是穆清弦的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