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本佳人,奈何至此?
许久,最后一滴眼泪流尽了,我才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面带泪痕侧过身子。我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怎样一副姿态,但想也知道,八成是不讨喜的吧。
“你们都在?”我对着房门的方向,用自认为清冷的声音朗声道——反正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不管他们是瞠目结舌也好,忧心忡忡也罢,我都“眼不见为净”,我没法也不必再去计较什么形象问题。
一句话问出许久,却无人应答。
“不要欺负一个目盲之人。”我竖起耳朵探听着周遭的动静,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
“朴、朴姐姐……你,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终于,我听到了柳自娫磕磕巴巴的反问。
“我好得很。”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唇一笑——不好,如何报仇雪恨?
“穆、穆三闲人!”岂料少女闻言,竟以微颤的嗓音求救似的呼唤着穆清弦,“朴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了啊!?呜、呜呜……”大概是见我一夜之间变得喜怒无常,她吓得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宽慰,一只有力的手掌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手掌的主人随即反手一扣,手指按在了脉搏跳动之处。
“从脉象看,并无异常啊?”说话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大伙听。
“穆公子,我很正常。”断定替我号脉之人乃穆清弦,我抽出手腕正色道。
“呃……我也这么认为……”穆清弦悻悻作答。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深吸一口气,对准众人站立的位置诚心道歉,我告诉自己:再怎么气愤,也不该任性得拿朋友撒气。
“朴姐姐!你吓坏我了!”话音未落,我已感觉到少女猛地扑到了我的怀里,蹭着我的前胸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别哭了,是我不好。”被她这一哭,我心里不免又泛出一股酸涩,随即也跟着红了眼,我一边忍着心中苦楚,一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自娫,你同辰灵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我和穆公子有话要说。”察觉到她离了我的身,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来,习惯性地想要俯视于她——可是,我却再也瞧不见她的脸。
她抽泣着,兴许是回头看了不远处的辰灵一眼,随后轻声说了个“好”字。
很快,屋里便只剩下我和穆清弦两人。我摔东西摔得有些累了,加上劫后余生,难免体力不支,便想挪个地坐下——谁知才动了两步,就一脚猜踩到了地上的碎片。
“朴姑娘,我扶你。”穆清弦见状,连忙伸出手来,绕开了一地狼藉,将我扶到了床边,让我小心坐下。
“穆公子,”此时的我已没有多余的心里去寒暄客套或是拐弯抹角,我按捺下面上的不安,蹙眉抬头对着他,“请你如实相告,我……还能活多久?”
“朴姑娘……”他的口气似带忧伤,“实不相瞒,这个……我也说不准。”
“愿闻其详。”
“如今你的体内齐聚了天下两大致命奇毒,却仍旧存活于世,这恐怕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奇闻……”
“这‘一叶障目’之毒,到底是怎么发挥作用的?”
“据记载,凡中‘一叶障目’者,双目即刻失明,随即会看到此生最向往的景象,在幻境中毫无痛苦地死去。”他顿了顿,“但是朴姑娘,你又一次颠覆了医书上的记载。”
“也许这一次,是‘一树繁花’的功效。”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朴姑娘的猜测与穆某一致,且朴姑娘的脉象显示亦然。只是……”他略有迟疑,“不知这两毒相争的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那看来,我不得不抓紧时间了。”我微微冷笑,脑中思绪已然千回百转,“穆公子,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你的暗卫……”他的回答在我的预料之内,可我刚想开口请飞檐前来一叙,穆清弦却紧接着说出了叫我意外的话语,“还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我皱了皱眉,不解地重复着。
“其实我们眼下,正栖身于东漓军队的驻扎地。”他的一席话让我顿觉一头雾水,“那天他们俩救下了你,生怕那个南浮公主会再度加害于你,于是一个带着你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另一个则跑来向我救助,将我带至此处。”
听他的言下之意,他们好像都已经知道了是谁对我下的毒手——不过此时此刻,我更关心的并非此事。
“你口中的另一个人,究竟是谁?”我思前想后寻不到答案,只好开口追问,“朴非,是我们进城前,你看到的那位故人?”
可我转念一想:那人不是出城了吗?又怎会在城内与我巧遇?更何况,他怎会认识我?还出手相救?
“他啊……大概现在还和你的暗卫一样,在门外杵着呢……”穆清弦意味深长地说着。
“飞檐在门外?”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又一信息,我的疑问脱口而出。
“嗯……自你不省人事起,除了上茅房喝凉水,一直都跪着。”穆清弦的口吻里并未带有责怪之意,可惊闻此事的我却顿觉抱歉了。
他定是觉得自己护主不周,所以才长跪不起吧?
“能替我把他叫进屋吗?”如此思忖着,我只想让他快些起身。
“哪个?”穆清弦忽然问。
“自然是飞檐。”我不假思索道。
“那另一个呢?”他又问。
我被他这一问弄得有些愣怔:我还有事要询问飞檐,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听了去,不要紧吗?
这时,我的潜意识里还只当那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陌生人。
“他也心急如焚地守了你好几天呢。”见我蹙眉不语,穆清弦突然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他是谁?为什么会……”话未说完,我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无争?不可能啊……且不谈他怎么会突然现身于此,光凭他的个性,见我命悬一线双目失明,怕是早就抱着我痛不欲生了,哪还有穆清弦在我面前说话的份?
“你见一见就知道了。”穆清弦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想见也见不到。”他的措辞叫我黯然失神。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戳到了我的痛处,穆清弦忙不迭低声道歉。
“没事……”我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既然是救命恩人,请他进屋相见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得当面向他道谢才是。”
“唔……你等着。”说罢,穆清弦似是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屋里再度响起了穆清弦的声音:“朴姑娘,人我都给你带来了。”他略作停顿,接着道:“我先出去了啊。”
听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茫然地对着前方,正欲开口,却听得“扑通”一声闷响:“姑娘,飞檐办事不利,害姑娘险些为奸人所害,飞檐无颜面对姑娘……唯有以死谢罪!”
“你要干什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的我慌忙起身,却发现双目无法视物的我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我甚至不清楚飞檐此刻身在何处,只能在那儿干着急。
“公子这是作何?”就在我心头一紧之际,飞檐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口中的“公子”,应该是指那位与他一同救下我的人?
“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自我了断。”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清亮而有力。
“这位公子所言极是。”我来不及询问恩公姓名,只得以劝说飞檐为先,“飞檐,你若真觉得有愧于我,就应当好好活着……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姑娘……”如果此刻我能看见飞檐的脸,我想,那容颜必定是写满了悔恨与痛苦。
“你先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是……”
“那****中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到对方至少已姑且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我缓缓坐回了床上。
“那天我人在林中,始终关注着姑娘与南浮公主的一举一动,发现不对劲后,我立即飞身欲赶往姑娘身边……谁知那公主竟在林子里安插了十余名侍卫……是以……我没能及时赶到。”他越说越小声,似是惭愧不已,“幸好李公子恰巧路过,出手相助,这才勉强将姑娘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公主没有追来吗?”
“听穆神医说,许是以为所下之毒必定会让姑娘毙命,对方便无意再追了。”
那她还真是失算了。
我心中冷笑,随即扬起双唇摆出笑脸,却不知该朝向何方:“阁下姓李是吗?云玦多谢李公子救命之恩。”说着,我就要起身向他行礼。
“诶!”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跟前,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姑娘身子尚虚……何况我……着实受不起……”
我有些疑惑地面对着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男子,一时不明白他所言何意,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问:“李公子,你我……素未蒙面吧?”
我的疑问换来的是一阵死寂,良久,才听得对方开口道:“李某可否单独与姑娘一谈?”
我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转向飞檐:“飞檐,你先去歇着吧。听穆公子说,你都在外边跪了几天了……别再这样了。”
飞檐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继而起身离去。
“李公子有什么话要对云玦说?”
“云玦……是我。”我面色如常的发问得来的却是对方朴名哽咽的回答。
“你是?”我依旧听不出对方的声音。
“是我,黎烨。”
我知道,与我说话的人就站在不远处;但我从未料到,他会报出这样一个叫人登时瞠目结舌的名字。
“皇……黎……”完全没有想过此生还会与他相会,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未尝料想能在这南浮的皇城外与你再会。”黎烨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呵……”心中突然感慨万千,我脸上笑了,鼻子却是一酸,“真是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犹记彼时,我安坐于马背之上,声声只道“后会无期”,谁人能料,今时此刻竟已这等出人意料的形式重逢了。
“对不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黎烨忽然沉声道。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要不是你,我如今大概已暴尸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