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
兵刃碰撞的声音响彻耳际。
城西的残砖破瓦间,被烧掉一半的古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个少年和两个黄巾军战成一团。少年一身的衣甲上伤痕累累,行动间已经有了些许迟钝,而两个黄巾军身强体壮,动作却显得有些不灵活,一只手捂着肚子,使不上力气似的。
身影交换之间,白俊抓住一个机会,右手奋力一挥,将半截折枪抛射出去,当头的黄巾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俯下身子,将将躲过这一击,但在他抬起头的一刻,白俊挺着短剑瞬间扑了上来,顺着他的眼睛刺进了脑子里。
鲜血与脑浆混合着喷射出来,白俊顾不上脏,赶忙把出短剑,想抵御住另一个的攻势。
但是他终究慢了一步,另一个黄巾军接着这个机会,操着刀狠狠地砍向了白俊的手臂。
“啊!”
白俊大叫一声,右臂的皮甲瞬间被砍透了,鲜血顺着刀上的血槽汩汩流出,剧烈的疼痛直入心房。
“死吧!”黄巾军高喊着,想拔出刀再度劈下,但任凭他怎么用力,刀就是陷进了白俊的胳膊里,无法再拔出来了。
白俊左手握住刀刃,拼了命的不肯放开,剧痛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一夜苦战已经让他极为疲惫,但现在,显然不是能松懈的时候。
“死吧!”他高喊着,迅捷的一转身,左手紧紧握住黄巾军的刀刃,右臂一挣身体边旋转边脱离了刀,借着这一道旋转,他右手勉强的挺住短剑一斩,锋利的剑刃瞬间就在黄巾军单薄的衣服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随后血液翻飞。
这一击足够快,从腹部开始一直延伸到左胸心脏左右的位置,绝对的致命伤。
黄巾军丢了刀,没有多少挣扎的就栽歪下去。
叮,白俊丢掉了刀,在听到金属坠地的声音后,捂着右臂上的伤口一步一步拖着疲惫的身子前进着。
在他前进的方向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头裹黄巾的人。
那个人沉默着坐在废墟之上,没有武器,没有动作,没有话语,只是一脸漠然的望着天,说不出到底是绝望还是伤感。
白俊走过去,力竭一样将身子放空,倒在了那个人身边。
“打累了?”男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
“累了,”白俊回答道:“二哥你身边的人很强,至少比崔琰的护卫强。”
“黄巾军人多,总有几个强的,我不过是把他们找出来了而已。”白二说着,也躺了下去,两个人头挨着头,在废墟上尽力的放空身体。
“可是,我依旧赢了。”
“嗯,赢了。”
“不夸奖我吗?”白俊问道:“当初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小弟,已经学会了你所有的东西,如今就要打败你了。”
“跟敌人求夸奖,也只有你了。”白二略有无奈的说。
“我是在跟哥哥求夸奖。”白俊说着,话语稚嫩的像一个孩子。
或者说,而今世上还能让他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的,只有白二一人了。
“好吧,”白二不置可否的说道:“清河黄巾全盛时有两万人,没想到最终还是败在了你这种娃娃手里。”
“毕竟娃娃长大了啊。”白俊淡笑着说,伤口已经不觉得痛了,似乎已经流血到麻木了。
“长大了,长大了啊。”白二的目光远放,看着有些刺眼的太阳,和早上没有散开的,被阳光渲染的金黄的云彩。
很好的天气,如果这时候除去打猎一定收获颇丰,白二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带着小小的弟弟进山,拿着最破旧的骨箭,和山里的野猪搏斗,拼了整整一日,才换到了家中一旬的口粮。也就是从那时起,白俊开始学习狩猎,在搏杀间习得武艺,学会了白家世代屯田所积累下的经验,但没想到,却是用这种方式学以致用。
白二落寞的看着随太阳升起而逐渐消散的黄云天空。
黄巾,终究失败了,黄天,是来为我送行的么?
“二哥,”白俊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七姐,是你杀的么?”
白二刚刚闭上的眼睛猛地张开,内心忽然比刚才的战败更加的不安,对于黄巾的失败他能够坦然以对,但是白俊说出了他绝对不能坦然面对的人。
有时候,一个决议赴死的人,终究做不到对每件事坦然,甚至,即便是死,也要找一个至少表面看来有情可原的理由,然后抱着它一起埋葬进坟墓。
“为了黄巾,我只能牺牲她,况且以她的身体,死了也是种解脱。”
啪。
白二觉得脸上一热,耳朵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锐的鸣叫,眼前冒着的金星遮蔽了白俊愤怒不已的脸。
白俊一巴掌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上,一丝情面都没有留,甚至因为用力过大导致身上的伤口再度鲜血喷涌。
“去他娘的解脱,去他娘的黄巾,要死的话,你自己去啊!”白俊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你从来就是这样,战场上丢下了父亲,南逃时丢下母亲,一个又一个的丢下姐姐们!你就是贪生怕死而已!最该死的是你啊!混蛋!”
“为什么啊?为什么七姐要给黄巾陪葬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回来啊?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人,最后要向你复仇的人……只有我啊!”
白俊喊完,像是力竭一般栽歪一下身子,勉强扶着一杆长枪立着,倔强而不甘的用狼一样的目光瞪着白二。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在白二承认了自己的罪过后一刀砍了白二,但是身体毕竟有极限,他现在连动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对他的逞强发出抗议的摩擦声。
白二木然了很久,似乎有些东西在白俊身上出现了,一种被他遗忘了许久的东西。
思想回归到很久以前,在他还是白俊这么大年纪的时候,父亲说的每一句话历历在目,却早已风化成沙,一触即溃。
那些在他记忆深处随着一场败绩彻底封存了的东西,如今却被唤醒了,亦或者说,传承了。
“父亲说,人的心中一半是家国,一半是天下,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两边全都辜负了。”白二尽量用温柔的语言说着,边说便站起身,拔出佩剑走向了白俊。
白俊面不改色的瞪着白二,既使下一秒佩剑会砍到他的头上,他也要让白二记住他此刻的仇恨有多深。
“但是二哥我啊,对着无法满意的现实,搏过了。”
言罢,佩剑一甩,血色横飞。
在黄天即将彻底消失时,白二栽倒下去,永远的沉睡在了废墟之上,这里埋葬着七姐,现在又彻底留下了白二,家族的最后一人一身伤痕地接过了复兴的担子,心中一片荒凉。
刺眼的纷飞血点中,白俊心上一颤,于是,只剩下了他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已经有一点僵硬了。
“喂,白俊,你还好吧?”谭羽处理过事情之后赶来找他,看到他扶着枪的姿势吓了一跳,一靠近便看到了他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谭羽啊,我,报仇了,我们,赢了。”白俊颤着声音说,流血过多让他的体温有些冰冷,说话也不怎么流利了。
他笑着说。
“我,好想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