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四人一直赶路到了就近的府镇,人烟渐渐多了起来。王二第一次出了鬼谷,发现外面的江湖如此之大,充满了新奇,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抓着孙谷香的衣角缓慢穿梭在人群中。四人又饿又困,体力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且身上的衣服在树林穿行中弄的又脏又破,但是四人脸上都略显轻松,除了王二有些惶恐外,其他三人都感觉舒了一口气,因为鬼谷虽然隔绝得了人,却隔绝不了人的牵挂,因此这也是鬼谷严禁村民出谷的原因,若是在谷外有了牵挂,心便很难在一个地方安生了。四人找了家客栈,拿了些干粮,稍作休整。
四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临近第二天中午。史不改招呼其他三人到楼下大堂吃饭喝酒。史不改叫了整整一桌子菜,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油焖春笋、水煮牛肉、清蒸杂烩等。史不改先自行喝了一碗酒,对王二说道:“今天先让小胖子过过嘴瘾。”王二笑了笑,也不答话,便吃了起来。
史不改又倒了碗酒,向胡凤阳敬道:“前日要不是胡兄弟拼死抓住绳索,我和孙姑娘早已葬身崖底,兄弟把我们从鬼门关又拉了回来,一起干了这一碗酒聊表敬意。”胡凤阳说道:“史大哥客气了,这是应当的,当时也只有同生共死的念头而已,”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四人刚到时,大堂客人并不多,慢慢地便多了起来,有商贾做买卖的,有行走江湖的,有文弱读书人打扮的,有身着官服的,交谈声、呼喝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热闹的景象。四人吃了一半,酒店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只听一声怒喝:“你给我老实一点。”这一声响盖过了周边的吵闹,震人耳膜。所有人都把目光向门口望去,只见三个汉子押着一个身穿青衫的人,为首的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另两人一胖一瘦,三人看来赶了长时间的路;三人铁青着脸,分三角站定将那人团团围住,再看那三人的兵器,也很是奇怪,为首的手拿一柄两尺长铁铲,边上的胖子手拿一根铁棍,尾巴尖尖的,棍不像棍,矛不像矛,也是两尺来长;另一边上的瘦子则手拿一铁钩。被围住的那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长相端正,打扮的倒干净利落,一脸无辜地说道:“别用那么大劲,大家讲道理,讲道理。”身后的瘦子在他肩膀用力一推,说:“先喂饱肚子再收拾你。”四人推搡着进了酒店。
四人叫了些酒菜,坐边角那胖子见到肉,眼放绿光,狼吞虎咽,吃的满嘴流油,为首的大汉怒喝道:“你个死胖子就知道吃,武功能长进一点吗。”
那胖子抓着半只鸡,刚咬了一口,忙偷眼瞅了瞅那汉子,放慢了吃的速度,那样子不免让人发笑。那个所困之人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个武功高也不一定是好事。”
胖子头头一抬,说:“武功高是好事,你怎么说不是好事。”
那人捋了捋衣袖,说道:“咱们来讲讲道理,你说武功高是好事,那你说青城派现掌门顾远图的师兄顾远行的武功高不高。”胖子咬了口鸡肉,点了点头,说:“高。”
那人说道:“那现在呢,自从与华山叶平生比剑后,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悲愤自杀,有人说他隐居山林,反正是没脸面见人了,你说这样好不好?”胖子老实的点了点头,说:“不好。”
那人又说道:“近的就说天一帮老帮主霍青虹,天一天一顾名思义就是天下第一,武功高不高?金盆洗手之日与人比武,被狂人所杀,你说好不好?”胖子说道:“不好。”
那人哈哈大笑,看着胖子说道:“所以这个武功高不一定好,凡事要讲道理,你们三人就你最明事理。”
四人坐的桌子正好在史不改他们边上,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史不改三人听到霍青虹时,都不自主的望向胡凤阳,此时胡凤阳胡须已经剃掉,又不在天一帮势力范围,倒是没人认出来。这时,那汉子刚吃了点东西,听那人胡说八道,桌子一拍,怒道:“你东西到底是要还还是不还。”
那人依旧一脸无辜,笑着说道:“我已经跟你们讲过道理了,不是我不还,我没欠你们东西怎么还。”
那汉子大怒道:“还说没有,”一个巴掌已经拍了过来。那人也不慌张,身形很快,一个下抽竟钻到了桌子底下。刚才被三人围住时毫无屏障,躲无可躲,现在有个桌子架住反而给了那人空间。那人一个打滚竟钻到了史不改的桌下,一个鲤鱼打挺将桌子举了起来,带着满桌的碗碟甩向那三人。史不改和胡凤阳等人都闪到了一边。乘着桌子飞向那三人的空隙,那人已跃出酒店而去。那三人紧跟着也跃了出去。
史不改大叫:“这他娘的,破坏了爷吃饭的雅兴,咱们也追。”甩下了些银两率先冲出店门。胡凤阳、孙谷香、王二也跟了上来。
因为有王二在,想要拦住那人并不难,所以胡凤阳等人并未尽全力追赶。孙谷香边追边向史不改问道:“史大哥,咱们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呢。”史不改笑着回道:“这般巧舌如簧,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嘴。”孙谷香一想,那人的牙齿好像有一些是金黄色的。史不改接着说道:“我看这个人就是人称铁齿铜牙的吕不清。这人爱好打探奇闻异事,是个江湖通,咱们刚从谷中出来,正好有些事要打探打探,问他是再好不过了。”
出了府镇,那三人之中的瘦子轻功稍显好一些,加上那被追之人想必一路纠缠精力已经有所不济,约莫一炷香功夫瘦子便先行追上了。三人随后再次将那人围住,二话不说便动起了手,三人使着兵器,运转起来虎虎生风,不一会儿,被围之人便招架不住,险象环生。史不改见那人已是狼狈之极,酒葫芦一挥,跃入四人之中,史不改一套拳法东倒西歪,酒葫芦左搭右挡,似乎并不帮着任何一方,倒是跌跌撞撞像不小心冲进来一般,但是每每那人陷入险境之际,史不改一个不经意的一招式,局势马上又化解了。史不改几个来回就摸清了这胖子武功最差,这时身形一个踉跄,脚步不稳,身子往前一晃悠,头往胖子撞去,正好撞在胖子肚子上,胖子偌大的身形竟弹了出去。这一招出乎在场人的意料,原来这一招是醉拳中的铁牛犁地,看似脚步不稳,实则暗自发力,攻击对方下盘,有很高的障眼法。四人分解开来,那汉子怒目圆睁,向史不改喝道:“你想多管闲事不成。”史不改笑着拱了拱手,向那人说道:“兄弟可是铁齿铜牙吕不清。”
那人笑道:“理得清,理得清。”因为吕和理音相近,这名字倒是有意思,胡凤阳、孙谷香、王二都被这人逗笑了。史不改笑着向另三人说道:“刚才这位兄弟打翻了我们的一桌好酒好菜,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你们要是打死了他,我这笔账找谁要去。我这小账得先算,你们再算大账。吕不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吕不清整了整衣服,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这笔账我认了,不像有些人没有道理还胡搅蛮缠。”
那汉子看这情况有变,也看不出史不改他们几个的来历,正暗自思量,那瘦子应道:“谁胡搅蛮缠,快把东西还回来,绕你不死。”
史不改回头问道:“敢问这三位兄弟是……”
吕不清还未等他们答话,说道:“这三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河洛三兄弟,专门与死人打交道,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爷孙如虎,二爷孙如猴,三爷孙如熊。”言语中尽是嘲讽之意。
这名字倒是起的形象。史不改一拍脑袋,虽然没见过本人,但是名号是知道的,他们就是专门挖古墓,捡死人财的河洛三兄弟。那孙如虎向吕不清喝道:“再不交出东西,立马让你也变成死人。”
史不改笑着说道:“咱们讲道理嘛,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大家讲道理,何必动手动脚,大家说是不是。”这口气模仿吕不清的,逗的孙谷香三人相视而笑。
“今天我们三个就做个中间人,给大家评判评判。谁要是不以理服人,我们可不答应,胡兄弟漏一手怎么样。”史不改继续说道。
胡凤阳听史不改这么一说,知道史不改护着吕不清必有用意,一个踏步,运力于掌,击在旁边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石头随即四分五裂。此一击胡凤阳虽未用全力,但也足以震慑到对方。
孙如虎沉下了脸,知道今天不好应付,那瘦子孙如猴性子较急,厉声向吕不清问道:“讲理你也输给我们,你偷了我们挖出来的东西不是。”
吕不清整了整衣袖,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我偷了东西,那这个东西应该有主人才是,请问这东西的主人是谁。”
孙如猴向吕不清一呸,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东西就是你三个爷爷的。”
吕不清丝毫不受对方言语所激,问道:“那这宝贝你们是那里来的呢。”
孙如猴怒道:“是我们兄弟辛辛苦苦从地里摸出来的。”
吕不清做如梦初醒状,说道:“哦,这么说,是你们偷了墓主人的了。那这个东西的真正主人应该是墓主才对。咱们应该完璧归赵,给人家放回去才是。”
孙如猴说道:“放屁,我们挖出来的就是我们的。”
吕不清说:“那我们再理一理,你们偷了墓主人的东西,东西就归你们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如猴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孙如熊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我们辛辛苦苦找了大半年,当然东西归我们。”
吕不清说道:“好,好,你们偷了别人的东西,东西就归你们了。按这个道理,我偷了你们的东西,那东西自然也就归我了。”
孙如猴早已按捺不住怒火,攥紧拳头便向吕不清扑过来,口中骂道:“去你个狗屁道理。”这时,孙如虎脸色更加的难看,一把拦住了他,恨恨说道:“来日方长,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笔账咱们慢慢算不迟。”
这时史不改哈哈一笑,说道:“看来这道理总归还是理得清啊,误会,误会。接下去这吕兄弟该跟我们理一理这个酒菜钱了。”
吕不清也哈哈一笑,说道:“这笔账必须理清,要不我请各位再重整一桌好酒好菜,就当是两清了。”
史不改说道:“妙,妙,正是此理。咱们这就走。”
史不改招呼胡凤阳等往回走,河洛三兄弟脸色铁青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离去。
五人回到酒店,重开了一桌酒菜。
吕不清满脸堆笑,向其他人拱了拱说道:“刚才打搅了大家的兴致,这桌酒菜算是赔罪,大家见谅,见谅。”
史不改举起酒杯,向吕不清说道:“吕兄客气了,吕兄才高八斗,学识渊博,我们这些粗陋之人难得一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阵马屁把吕不清拍的浑身酥软,还未喝酒已经有了醉意。原来吕不清早年是个落魄秀才,自视甚高,但又怀才不遇,既然无法身居庙堂之高,干脆就将自己置身于江湖之远,身上还保留着书生的狂狷之气,史不改正好戳到了他的内心的点。
“刚史大哥在路上就跟大家说先生学识保罗万象,无所不知。”孙谷香见史不改对吕不清如此客气,便接着话头说道。
吕不清心里很是受用,此言从一个小姑娘嘴中说出来,竟有点莫名的感动,说道:惭愧、惭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五人酒杯交错,史不改向吕不清简单介绍了在座的几位,相谈竟十分投机。酒过半酣,吕不清对史不改说道:“史兄名叫不改,我叫不清,这是缘分啊。不过兄弟唯有酒这一爱好,我却有三好。”
史不改接口问道:“是那三好?”
吕不清道:“好酒是其一,其二是好诗。”只见吕不清一个转身,身形从椅子上腾空而起,从怀中摸出一支毛笔来,身形飘逸,绕着柱子挥挥洒洒,写下: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那毛笔本无墨水,又是柔软之物,在吕不清手上却能力透笔尖,如刀刻一般也实属不易。吕不清写完,又飘然入座。
众人齐声叫好。史不改见这是以诗仙李白自比,又问道:“那第三好是什么?”
吕不清哈哈一笑,说:“这第三好,就是好事,好考证些江湖轶事。”
史不改端起酒杯,连连点头说道:“妙,妙,这三样之中还属好事这项最难。江湖纷繁,新仇旧恨,最难理的清。”
吕不清笑道:“正是,不过这其中又有别样的趣味。”
史不改赞道:“这就是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佩服!佩服!”
吕不清虽然好酒,但是酒量却不高,不一会已经醉眼迷离。四人便将他安顿在了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