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显然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寿王妃那里,可还正常?”侯安莲道:“太医隔几日便过去诊脉,一切无恙。只不过……”侯安莲话语一顿,“最近康贵妃不时地着人赏赐些东西给寿王妃,寿王妃都原封不动地赏给了下边的婢子奴才。”
章氏冷笑一声,“清怡是错投了女儿身呐!”侯安莲想说什么,章氏已经一挥手道:“你下去吧,哀家想静一静。”侯安莲看了一眼章氏的神色,行礼退了出去。
章氏转头看向窗外,眼中有了几分寂寥之意,“连真,你若还在,哀家也还有个知心人说几句真心话。从前,再难熬的日子都走过来了,可如今方知道,热乎的心再一寸一寸寒下去,是什么滋味,不,是没有滋味了。”
乐潇泽是早早回到飞龙宫,陪沈环用过膳,然后拉着沈环一起处理政务。沈环只觉万分无聊,她又不想做女王,了解这么多干嘛?乐潇泽看着沈环一笑,然后搁下手中的笔,拉着沈环在一旁坐下。
乐潇泽取出几颗白子,在小案上摆开,“内阁、吏部、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随即,乐潇泽又取出几颗黑子,先扫开了内阁的白子,按下黑子,“内阁朕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说着,乐潇泽又用黑子扫开了吏部的白子,“吏部随他们闹腾,翻不出花样来。”
“兵部,下一个就轮到汪进了。动不了根本,震一震他们也是可以的。”乐潇泽点了点户部的白子,“章氏将户部倒是经营的不错,虽说不是十分干净,自诚宗爷以来,国库就紧张,他们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章敏这个后起之秀也的确是个人才,水至清则无鱼,朕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
沈环问道:“章敏?”乐潇泽微微一笑,“延昌侯章昌之子,章家二爷,可惜生在了延昌侯府,若是生在贞宁侯府,朕倒真要对他忌惮几分了。”沈环道:“就是章清涵、章清姿,还有章青北的父亲?”
乐潇泽一点头,淡笑道:“延昌侯章昌是个不着调的,后院也闹腾地很,章青北是完全随了章昌这个祖父的性子,上次太医之事,不就是他闹出来的吗?”
“可以说,延昌侯府如今完全是靠章敏一个人在那儿撑着。上次那厨子和思王之事也是,如果不是看在章敏的面子上,太皇太后会这么轻易放过章昌这个不着调的庶弟?”
沈环问道:“延昌侯府的后院怎么闹腾了?”乐潇泽一笑,“章昌的妻子齐氏是个性子倔强的,但出身却是一般。而章敏的妻子林氏,不但出身好,也得章敏敬重。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大多儿子喜欢的,婆母都不会太喜欢。”
闻言,沈环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乐潇泽,乐潇泽一抚沈环的脸,“这一条不适合你我和母后。”乐潇泽接着道:“齐氏一是自卑,二是嫉妒,但章敏是个拎得清的,后院妇人那些手段他都门儿清。林氏又是个识大体的,心智也不浅,齐氏在她那儿吃了闷亏,就转而干涉起章青北这些小辈的事来。”
“章敏到底是外院的,哪能理会得了这么多?章青北也自小养在齐氏膝下,章敏与林氏都被一个孝字压着,管也管不了,能如何?所以说,章敏的上下两头都是不着调的。他若有事,延昌侯府就算是完了。”
沈环道:“我听说贞宁侯府大公子章青枫十分聪慧?”乐潇泽冷嗤一声,“是聪慧,只不过心却没有那么大,而且私下已经对章氏家族的作风颇有些不满了。只不过到底是贞宁侯府的嫡长孙,他也是无可奈何。他如果有命再熬个几十年,可能会是个不错的栋梁。”
沈环看了乐潇泽一眼,听乐潇泽这意思,延昌侯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贞宁侯府却是必除无疑了?也是,论亲疏,贞宁侯府与太皇太后更亲近。而且,章连真、章清怡都是出自贞宁侯府,这也犯了乐潇泽的忌讳了吧。
乐潇泽道:“贞宁侯章宁有勇有谋有心计,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章家大爷章直性情虽然懦弱了些,但也只是相对延昌侯府的章敏来说,章直的本事其实也不小。如今,朕刻意将他推进内阁,也是想看一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心,大还是不大。”
“再有,贞宁侯府的六公子章青宏虽然只是个庶子,其实心智也不浅,到底吃了身份的亏,但也难保章家将来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扶持他这个庶子。”乐潇泽眯了眯眼,“贞宁侯府就是拎得清的人太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沈环心中一叹,难得糊涂啊!自古以来,没那么拎得清,有弱点的人,才最让领导放心吧。所以,这才是乐潇泽必定要除去贞宁侯府的根本原因了。
乐潇泽将目光投回案上,点开五军都督府中的一颗白子,“右军都督府,大可忽略。中军都督府是贞宁侯这只老狐狸把控,底下根基深着呢,暂时也动他不得。”乐潇泽以黑子换下一颗白子,“后军都督府,朕已十拿九稳。”
沈环看着剩下的两颗白子,前军都督府,还有左军都督府。乐潇泽将手中剩下的黑子抛回棋盒,盯着那两颗白子道:“这两盘才是朕眼下最想动的地方,章氏集团也必定会全力以赴地与朕开拉。”
听乐潇泽这样说完,沈环倒是对乐潇泽目前的想法有了大概的了解,沈环也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章氏盘踞的力量已经有这么深了。难怪,太皇太后这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宫的地位一向也是看前廷的支撑啊。
乐潇泽是尚武之人,这统兵之权他必定要牢牢把握在手中,章氏是绕不过去的障碍。可是,光靠宦官与阉党,真的能撼动这么庞大的章氏集团吗?
自然不能,乐潇泽必定会培植与戚党对立的新大臣一党,这一党要有真才实干,也要能忍辱负重,要能屈能伸,因为他们要屈于宦官与阉党的威势之下,所以,以文阁老为首的直臣一党没办法胜任。
如今想来,少傅付西宾,石妃之父石应宁,静妃之父马延川其实就可以算是这样的新党了吧?他们有真才实干,虽不屑宦官与阉党,但也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甚至选择避其锋芒。
沈环忽然觉得,这一场又一场的风云中,其实最可怜的,到头来恐怕还是宦官与阉党了。不管最后乐潇泽胜还是败,宦官与阉党首当其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章氏集团赢了自不必说,一定会赶尽杀绝。而乐潇泽赢了,他可不是什么昏君,宦官与阉党一样不会有好结果。
随即,沈环又想到了后宫的孟慧月,卢嫔她们,她们能风光的日子,只怕是不多了吧。孟慧月这么聪慧,大概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样想想,她们也是可怜人罢了。她们的家族是皇上在前廷的刀,而她们就是皇上在后宫的刀,她们别无选择,只有血拼,哪怕是最后沉入一个无知黑暗的世界。
乐潇泽突然拉起沈环的手,“玉妃,所谓的和平宁静,从来不是凭空得来的。要想安定,就要先有安定的本事。要想宁静,就要先有流血牺牲。朕虽然满手血腥,但朕绝不是噬血之人。朕也不在乎什么昏君明君之称,朕只会尽自己的能力,还天下一个太平,给你我一个可以安心逍遥的东君国。”
沈环微微一笑,“我相信,圣上都可以做到。”乐潇泽捏了捏沈环的手,抿唇道:“我觉得最庆幸的是,玉妃还在我的身边。”
顺阳侯府,霍云溪面色淡淡地走进后院,众奴婢一一福身行礼,霍云溪似无所闻,径自走进了主屋。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妇人正坐在窗边,听见响动,她不禁回头一看,只见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地厉害。这便是霍云溪的妻子,耿氏了。
耿氏连忙起身来到霍云溪面前跪下,“二爷,贱妾知错了!贱妾罪该万死!”霍云溪轻轻一叹,“错不在你,是我自私了,我根本不该白白耽误你。”说着,霍云溪抽出一封书信摆在一旁的案上,“这是和离书,上面清楚交待了是因为我的缘故,与你无关。”
“稍后,我也自会将消息散开。我霍家会补偿一笔丰厚的赔偿,如果对你的今后造成了什么困扰,我只能说一声报歉,你也可以恨我。”说完,霍云溪转身便要离开。
耿氏却一把拉住了霍云溪的袍角,泣声道:“二爷,贱妾真的只是一时嫉妒,没有想过要害二爷!贱妾不会再奢想,只求以后能再呆待二爷身边,哪怕是做侍婢,二爷……”
霍云溪脸色不变,打断了耿氏的话,“我的身边从来不需要什么侍婢,我的心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知道你是受人挑唆,但你知不知道,她昨日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可我,宁愿有事的那个,是我。”说着,霍云溪一扯袍子,大步离开了。
耿氏止住哭声,怔怔地跪坐在原地,她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这样的世道,还会有这样的痴情之人。可是,现在她信了。
霍云溪跨进书房,朝着桌后坐着的人跪下道:“孩儿不孝,险置霍家于险地,请父亲责罚!”顺阳侯霍朗清淡地看了一眼霍云溪,旁边座上的侯世子霍云清开口道:“父亲,昨日之事,分明是有人算计咱们何霍两家,就算云溪不出头,脏水也一样会泼在咱们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