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桦情史单纯,几乎是白纸一张。他心里是否有过少年时的暗恋对象我并不知道,他也不提。但从没有恋爱,暧昧也没有。因为桐桦是被动的人。
有一种人的被动是“百分百的被动”,对万事万物都被动;另一些人是“百分之几、百分之几十的被动”,对一些东西被动,对一些东西不被动。桐桦是“百分十八十的被动”的人。二十多年来,他对百分之八十的事情无动于衷、不闻不问,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不被动”是对他所能从事的事情之“主动”。
读书时,他对他能从事的事情——学习,非常主动,其余的事不闻不问,成为亲朋好友口中交口称赞的人。后来他长大了,这一套就行不通了,成为亲朋好友中口中“交口鄙夷”的人,说他是闷葫芦、是呆子。好在桐桦并不在意,他说,人家的嘴,你管他做什么呢。
我总说,你是不在乎这些人的“嘴”吧?
我的重音是放在“这些人”身上,我的意思是,我的“嘴”你总要在乎一下吧。不知桐桦有没有听懂,总之他总是笑笑。
我一直认为我的“嘴”他还是要在乎的。一直以来,我说什么,他都听着,只要不太出奇,他都照做。甚至几年前,我不喜欢家中的哪位亲戚,叫他也不要理那人,笑都不要笑,他居然也同意了。现在我叫他不要理林美艳,他却不听了。
我有些不理解,又不是什么爱不爱的爱情,不过是无意中随意遇到的一个女人,对他也不好,呼来喝去,何必要留着缠着呢?我想大概是因为桐桦是一个随遇而安又怕改变的人。林美艳来了,不管是什么模样什么境况,他习惯了,就不想改变。
我过去以为桐桦的被动是好的,使他温和,像和煦春风。如今我才体出坏处来,他的被动使他不拒不迎。他不迎,是好的;但他也不拒,这便是被动之人最易摧毁自己生活的坏处之一。
但我身份尴尬,虽然从小亲密,但理论上,我不敢去掺杂表哥的感情之事。可我岂能容忍呢。
林美艳几乎天天来,看得出她对我这个“表妹”也是非常警惕。在我的审问下,桐桦把林美艳在背后怎么挑唆他让我搬出去、怎么恶意诋毁我,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我心里有点不上档次的窃喜“林美艳还是低估了我跟桐桦的感情呢”。
但后来,有一日,我突然醒悟,也许是我高估了我与桐桦的感情。我待他另有一番道理,他待我如亲如故呢。
桐桦与林美艳在同一栋大厦上班,不同公司。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每天见面,一起吃早餐、吃午餐、吃晚餐。我自从来南城,所做的事情无非是整日在桐桦耳边碎念林美艳多讨厌。
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做的事情是非常徒劳且无聊的,桐桦大概每天只当是碎碎念听着,左耳进,右耳出。我也显得非常幼稚。
我决定趁早去找份工作做着。
我这么说的时候,桐桦显得很是高兴——虽然他的高兴也比较平淡,但那喜悦的小眼神儿还是被我敏锐而无情地捕捉到了。我心里苦笑,又很失落,瞧把他高兴的,肯定在想这下我可要搬出去了。
“我可是不会搬出去的啊,你别偷笑了。”我白了他一眼。
“谁偷笑了啊?”桐桦道。
“哼,心里偷笑。”我说。
“就算我笑了,那也不是偷笑啊,我是为你高兴啊,你长大啦,都要去工作了。”桐桦作出像模像样地欣慰的表情。
可能他真的比较高兴,之后一直在为我找工作出谋划策,非常热忱地为我做职业规划、人生规划,在他口中已出现多个版本的十年后平步青云、腰缠万贯的我。
“别扯那么远啦,什么十年八年的,想个一两年就行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
“凡事预则立嘛,十年八年说远也不远。”桐桦笑道。
长大后,他的百分之二十的“不被动”,由学习转到了工作上,一谈到这类问题,他倒是非常话多。
“十年八年后你呢?”我问他。
“我,我继续工作嘛。”他随口说道。
我也是随口问问,以为他会说些“娶妻生子”之类的话。幸好,桐桦似乎暂时还志不在此。
由于我的刻意谋划,我在桐桦工作的同一个大厦找到工作,在27楼,桐桦在22楼。林美艳,据说在14楼。
我问过桐桦怎么与林美艳认识的,他说是同事的生日餐上认识的,林美艳是那位同事的朋友。
“别是住在一起的朋友吧?”我记得我当时说。
桐桦随意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是表示对我的恶言恶语已经习惯且无奈。我当时有点受伤,心想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桐桦吗,我朱雀本来也是个有气质的孤傲的美人呢,怎么被他桐桦看得是个碎嘴的娘儿们似的。
林美艳看到我与桐桦一起走出大楼的时候,非常惊讶。看来桐桦没有告诉她,我也来这里上班了。
但实话说,林美艳比我过去想象地要有脑子一点,她大概在桐桦面前才原型毕露,在旁人面前总是笑容满面,一副温柔有礼的模样。
真恶心。我在心里说。
“呀,朱雀怎么来了啊?”林美艳眯着眼笑着说。
说着立即走上前来挽住桐桦的手臂,但姿势非常别扭,一看就是有意为之。桐桦像被她押解的犯人似的。
“哦,朱雀在27楼上班呢。”桐桦被她挽得挺着肩膀,赶紧回答。
“这样啊,那以后岂不是天天可以一起下班啦?”林美艳继续绽放着她美丽的笑容。谁不知她的意思是“啥,不会天天跟我们一起下班吧!”。
“是啊,美艳姐!以后我们可以天天一起下班啦!”我站在桐桦右手边探出头去,对他左手边的林美艳欢快地说道,把“天天”两个字说得尤其重,同时绽放一个她同款的浮夸笑容。
林美艳的脸僵硬了几秒,随后满嘴说着什么“好的呀”,来结束这场她不想继续的谈话。
嗬,一切才刚刚开始呢。我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