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情钟意浓转眼空（6）
“‘兔子’吃东西。”
乞儿看那捡回来的人侧睡在干草上，叹口气，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欠过他什么没有还。要不，怎么被他那样冷脸对待了还干巴巴的对他好？
康承胤收了功，睁开眼。运功后，体力恢复了大半，夫子给的这套心法，还真是管用。
“叫你吃东西。”看康承胤半晌没反应，乞儿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康承胤也皱了眉头，却又懒得说话。
这么些年，敢冲着他这样态度说话的人，五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在这寥寥几人里，乞儿更是最最没有地位的。
只是康承胤虽然生的娇贵，养得也娇贵，骨子里却也并没有什么欺压人的习惯，更何况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他压根没有心情跟个小乞儿计较她说话的口气。虽然这个乞儿很可能并不是简单的乞儿。
懒懒的坐起身，看了乞儿递过来的东西，康承胤顿时双眼圆睁，有生之年难得的失了常态。
“给我吃的？”
“恩。”
乞儿将碗递过去，直往他怀里凑。
“你就给我吃这个？”
康承胤不敢置信的看着乞儿递过来的碗——缺口的青花白瓷大碗，胎色并不白净，一看就是劣品，里边勉强盛了点米饭，上边放了两片青菜叶子，连饭都遮不住。一只没了皮还被人啃了个口子的鸡腿横在上边。
就这样，没了。
“那，再给你半张烧饼好了。”乞儿将碗放在地上，从旁边桌上自己碗里分了半个烧饼过来，放进他碗里后，重新又递过去。
康承胤却还是不领情，伸手将碗推开，明显对吃的不满意。
“我都把好料多给你了，你还挑什么啊！”乞儿声音尖利，不懂这个捡来的家伙怎么那么难伺候！
“要吃你自己吃，我不吃！”
生来富贵的康承胤，就算是随便吃个宵夜，那也是五六样点心搭配着精心熬制的小粥，哪里吃过白饭加菜叶啊，尤其是这样的。
康承胤嫌弃的看一眼那缺口碗——青菜叶色泽败坏，白饭米粒干硬。都不知道是哪顿吃剩下的了，他才不可能吃的下。
乞儿看一眼康承胤，也火大了。
今天自己辛辛苦苦讨来这么点饭菜，更难得有条鸡腿，看他受伤可怜，给他补补身子，居然还不要！
“不要就不要，没人求你！”将碗收过来，也不用筷子，直接抓了鸡腿往口里塞……
香啊！
乞儿幸福的三两下啃干净鸡腿上少少的肉，砸吧着嘴不舍得放开骨头，还反复舔吮，试图将骨头上残留的香味都吸食干净。
康承胤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乞儿，只觉得喉头滚动，肚子扁扁的叫着饿。
吞咽一口口水，康承胤决定起身走开。
看那摇摇晃晃走开的人，这样的时候还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估计是个性情固执的主，乞儿撇撇嘴，心里照例腹诽——分明是个没吃过苦的！
康承胤不会读人心，所以也不知道乞儿怎么想的他。他走到破庙后边的一间屋子里，看屋子的格局，居然是间斋房。
床位还算干净，勉强躺上去，抬眼就看到屋顶角落里张着蜘蛛网。
两眼落在那蜘蛛网上，只见小小的蜘蛛呆在网中间，等待着属于它的美食，康承胤看着蜘蛛，发起呆来……
小时候，偶然听夫子提起过蜘蛛，当时好奇，还曾偷偷趁夫子不注意偷溜出去，只为看看蜘蛛到底长了什么模样，却不曾想刚出院门就被侍卫发现，送了回去。
那日天青如洗，暖风缠绵，夫子穿一身青衫，在廊间低下头来询问缘由。
呐呐的跟夫子说了，原以为要被责罚，却不想夫子居然心情极好的第一次笑了。
夫子眉眼清秀普通，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单薄的青衫模样就似园子里的一株修竹，没有多少人味。那一笑却淡然里带着点人间烟火，让康承胤顿时发现夫子也是凡人。
夫子牵了他的手，带他去僻静的荒殿看蜘蛛——荒草横生的破落殿堂让康承胤第一次知道，繁华落幕后有多苍凉。
角落里一只蜘蛛静静的呆在网上，夫子用野草将它的网捅破——不堪一击的惨败。蜘蛛不慌不忙的重新张罗着，待到做好，夫子却偏又用野草叶将它的劳动成果毁坏！
一遍，两遍，三遍……到了后边，康承胤不忍，央夫子别再折腾小小蜘蛛。
天青如洗，暖风缠绵，夫子扔了草叶，背着手在青苔横生的石阶上踱着方步，问了一个问题：“你看蜘蛛一场，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康承胤看着依然忙碌的蜘蛛，终于知道夫子的意思，向夫子长揖一躬道：“蜘蛛虽小，却知道百折不饶，夫子是要教学生明白这个道理罢，学生明白了！”
夫子转过头来，淡然一笑后道：“我要说的，却不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属不易！”
康承胤困惑的偏头，却实在想不出旁的道理，唯有行礼，请求夫子指点。
夫子坐在台阶上，将小小的他抱坐在膝上。
“你看那蜘蛛，不管他怎么辛苦张网，总能被轻易毁掉，这样反复做些无用之功，有什么好？要做人上之人，就要学会面对挫折，找到新的办法。你看，那边那蜘蛛……”夫子将旁边一只经过的蜘蛛，扔了过去，让两只蜘蛛落到一处。
康承胤惊讶的看到，那两只蜘蛛居然自相残杀！
“夫子，他们——他们怎么——”
“认真的看下去，看看大蜘蛛是怎么吃掉小蜘蛛的！”夫子非常严厉。
“夫子……”年幼的康承胤不想看，却不得不看。
“你要知道，你其实也是一只蜘蛛，如果不能做大蜘蛛，你就会被人家吃掉！”
四岁的孩童，还不能理解夫子讲的道理，唯一记得的是，夫子严厉的声音，记得夫子说，做不了大蜘蛛就要被吃掉！他不想要被吃掉，于是只有努力让自己变强大。
康承胤在夫子的教导下，表现一直很优异，也学会了很多别人不懂更不会教给他的东西，暗暗的隐藏了不少实力。
那时候总觉得，每日里见到夫子的时刻，是最幸福的时刻；跟着夫子，听夫子说着各种道理，讲着各种故事，是最惬意的！
这样的好时光，一直到夫子离开才结束，持续了两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