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摔出去一只青瓷碗,喝斥道:“没用的东西!太医说我的伤好不了,便真是好不了吗?快去给我寻民间郎中,我必须要快点好起来,快点弄死蒋萋萋那个狐狸精!”
丫鬟们不敢忤逆,战战兢兢应允。
她仍不解气,盯着地砖上摔成了碎片的瓷碗,烦躁道:“还不赶紧将碎片清理出去,若是王爷来探望我,正好撞见,如何是好?”
丫鬟们又飞快的打扫地砖。
其实,谁都知道,潇阳王今日陪伴萋萋回门,是绝不会来探望她的。
但是,没有丫鬟敢于出声提醒。
都吊着一颗心,任由她差遣。
听风楼,风光无限。
萋萋到了大门口,才知道潇阳王早就通知了蒋茂游和蒋夫人。
蒋家人从昨日就开始准备,到了今日,请了许多街坊邻居来吃酒。
都不必带礼物,还能领回去许多喜钱。
萋萋刚到门口,就有许多亲戚上前参拜祝贺,潇阳王照例让春水秋霜派发喜钱,容萋萋轻松进了门,入了花厅。
花厅中,蒋茂游和夫人正等着。
二人换了新做的夏衣,看上去和气富态。
而今做了全天下最尊贵王爷的岳家,蒋茂游和夫人怎么看都能看出一点不一样的贵气。
不知道是不是萋萋看岔了,但她就是觉得爹娘今日的感觉有点不同。
她还没开口,蒋夫人先冲她招手:“来,让娘好好瞧瞧。”
她走上前去,笑嘻嘻被蒋夫人抱在怀中,任其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发丝。
摸了半晌,蒋夫人叹息一声。
蒋茂游站起身来,冲着潇阳王躬身行礼:“多谢王爷体恤,今日萋萋回门,老夫与夫人都很欣慰。”
潇阳王摆摆手,淡然道:“泰山大人不必拘泥,坐。”
几人落座,潇阳王与蒋茂游说些客套话。
萋萋与蒋夫人说些体己话。
说了没多久,饭菜就摆上来,酒席开宴,宾朋尽欢。
院子外热闹喧嚣,花厅里却显得寂静。
蒋夫人望着一桌美食,却似乎没有胃口,借口更衣,拉着萋萋退进了房间里。
闺房还是萋萋走前的模样。
“傻孩子,你若是在王爷那里受了委屈,尽管家来,你这房间娘是不会动的。”蒋夫人安慰。
也不知是安慰萋萋,还是安慰自己。
闺房不动,就意味着女儿不会离开。
不会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萋萋笑眯眯:“我知道的。”
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蒋夫人叹息:“怎么嫁了人还这么不懂事?你不知道,你今日回门,咱们家还能像从前那样融洽。等过了今日,你与王爷再回来,我跟你爹还有你哥哥,就要往大门口迎接你们了。”
萋萋眨眨眼,不解其意:“还有这种事儿?”
蒋夫人点点头:“原本,今日就该在门口迎接你们驾到。是王爷说,怕你不习惯,气氛太生分,所以叫你爹和我在厅里等你。”
得意地笑了笑,蒋夫人才道:“你不知道,这些亲朋好友邻居们,见着我跟你爹稳如泰山的坐着,那脸都变绿了。”
这是吓得。
萋萋这才想起来,进门时,亲朋好友齐刷刷对潇阳王施礼,闹着要喜钱。
他们一路分派了喜钱走进花厅,站在门口跟爹娘见礼,院子里竟没有一点声息。
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她眨眨眼,想起他给的天大面子,勾唇一笑:“给他记功一笔了。”
蒋夫人敲她脑袋:“你算哪门子文书,还给王爷记功。”
仔细打量萋萋的眉眼,迟疑眨眼道:“你……跟王爷可还和睦?”
萋萋站在窗前,随手摆弄窗台上的花儿:“嗯。”
想起这人的种种,不由得羞涩一笑。
她这小女儿家模样,立时引得蒋夫人笑得开怀:“和睦就好,和睦就好……娘和你爹,还等你给咱们添胖外孙呢。”
她一愣,转头看着蒋夫人。
蒋夫人蹙眉:“难道不和睦?”
她忍住想要说的话,含糊道:“还行。”
蒋夫人松了一口气:“这不就得了。”
萋萋暗暗撇嘴,她能说,他们根本就没那回事儿吗?
回门饭吃起来并不香,因为有太多礼节和规矩。
如果只有她和爹娘,他们吃饭也可以肆无忌惮。
如果只有她和潇阳王,他们吃饭也可以随意嗨皮。
关键是老丈人和女婿同桌,一个王爷一个小臣,登时显得有点别扭。
比如,全程蒋茂游都在吩咐丫鬟给潇阳王添菜。
这马屁拍的,萋萋偷偷翻白眼。
潇阳王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淡淡道:“泰山大人若是公务闲暇,多带着泰水大人到王府走动。一家人总要常聚聚,才不会生分。”
蒋茂游与夫人应下,笑了起来。
这一顿饭,时间吃的长,潇阳王没多说话,众人也不敢挑话头。
倒是外头的宾客用罢午饭,进门来告辞,这饭才算歇下。
萋萋看了半晌,没看到蒋劲松的人影,不由迟疑:“大哥呢?”
蒋茂游脸色一黑,讪讪地不知该如何答话。
蒋夫人忙道:“你大哥……军营里有事儿,没能分开身回家。你只管放心,改明儿他得了空,先去王府瞧你。”
军营自然是狼兵营,既然有事,萋萋不好多问。
倒是旁边正静默不言的潇阳王,忽然抬起眼帘:“劲松擅自带你出宫,被本王罚在风华山守山门,闭门思过一个月。”
萋萋转头:“你不是打过了吗?怎么还要罚他。”
人都打了还不解气,竟还要罚人守山门。
这厮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好说歹说,蒋劲松可是他的大舅哥。
潇阳王却像是看不懂她的意思,端坐肃然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犯了错自然要受到责罚。打他十军棍算是轻的。再说,本王给了他最好的金疮药,如何不妥了?”
她气鼓鼓瞪着他,“哼”了一声。
蒋茂游和蒋夫人大惊失色,以为女儿莽撞了。慌忙站起身,要替萋萋赔不是。
“王爷教训的是,劲松就是性子太野了点……萋萋也多少,多少有点像她哥哥。王爷莫要嫌弃。”
夫妻二人点头哈腰,十足奴态。
萋萋一张脸通红,算是气得。
潇阳王目光一闪,抬起眼帘,冷淡道:“泰山泰水大人严重。萋萋素来胆大闹腾,本王还算习惯。”
一句出,众人一怔,站在蒋夫人身后的玉儿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潇阳王冷冷扫她一眼,她当即惊得跪地。
潇阳王却似乎没看见她,而是拿过白娟帕擦了擦嘴唇,淡淡起身道:“下午还要拜见父皇母后,咱们起身罢?”
原来,蒋茂游与夫人也要一同进宫,拜见武威大帝和皇后。
几人各自收拾,萋萋重又梳妆,换了进宫的朝服,戴了专属于王妃的翡翠玉冠。
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威严端庄,实在有王妃的架势。
蒋夫人赞叹一声,欢喜道:“哎呀……娘这辈子,算是扬眉吐气了。改明儿回去丽州府老家,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萋萋塌下肩膀,扶着额头:“羡慕个什么劲儿?你没见这玉冠重得能压破脑袋,几个人受得了?”
几个丫鬟抿嘴笑嘻嘻,蒋夫人嘟囔一声:“就算有三百斤重,这天下间的女人,也是愿意戴的。别说压破脑袋,就是压断脖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得不无道理,比如兰暮容和林未馨,只怕还恨这玉冠不曾在她们头顶。
出门,潇阳王已站在门口等待。
他跟前站着一人,正躬身与他回话。
萋萋远远看着,看不真切,走得近了,却是一笑:“原来是二哥。”
高远游躬身行礼:“草民参见王妃。”
他谦和有礼的样子,很有几分文人架势,站在他旁边的容传,登时显得有点稚嫩渺小。
萋萋道:“表哥怎么也站在外头,吃饭了吗?”
容传抬眼看了她一眼,杵着不吭声,不肯回答她。
高远游忙道:“王妃与王爷大喜之日,咱们兄弟没能请到假。这是昨晚,才特地赶回家的。中饭刚刚吃过,等送了王妃与王爷出门,草民二人还要赶回书院。”
其实萋萋并没问他什么。
但他却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楚。
让人听下去,便知晓了大概,不至于糊涂。
萋萋点点头:“听说二哥和表哥打算参加今年的秋试,祝你们一举考中。”
潇阳王目光一闪,伸出手牵着萋萋,温和道:“本王方才已经对远游说,只要他们秋试能中秀才,就先到王府做个门人。王府藏书足够多,看到春闱,考中进士的几率很大。”
门人,便是时下幕僚的说法。
就是雇主好吃好喝的将人供着,需要出主意时,找你问个意见。
各个王府门人众多。
似潇阳王府上,门人也有百来号。
不过,倒没听说哪个门人,只有秀才学历的。
一个秀才而已,入王府做幕僚,平步青云是铁定。
高远游低着头:“草民一定加倍学习,不辜负王爷的栽培。”
潇阳王颔首,问萋萋:“父皇母后不能久等,咱们出发?”
萋萋温和一笑,又与高远游、容传吩咐几句,跟着潇阳王一起离开了听风楼。
满园人送行,蒋茂游和夫人坐着王府马车,跟在二人马车之后,心情忐忑地进宫面圣去了。
高远游站在听风楼台阶下,目光希冀地看着车队消失的方向。
一直埋着头的容传,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羞愤怨怼。
高远游道:“表兄以为,你这样背着他们,便能在很多年后封侯拜相,风光十里么?”
因为高适冲是萋萋的干爹,所以高远游求学而来,特地又拜了蒋茂游做干爹。
正式拜过,蒋劲松是大哥,他就成了二哥,萋萋是小妹。
这么一听,倒成了容传比他的关系更生疏一层。
其实不然。
容传恨恨道:“他不过是个不想当皇帝的平庸王爷,我何须他的帮衬。待我明岁高中状元,成了皇上的得力近臣,他岂敢在我面前狂野放肆。”
高适冲目光一闪:“你如何知道他不想当皇帝?”
容传不屑:“上有太子压阵,下有温顺仪得宠的幼子,他在中间不高不低,却屡屡忤逆皇上,顶撞皇后。”
他不看高远游,语气中的不屑更浓:“今,又拿婚姻做儿戏,娶个妓子当侧妃,再取萋萋做正妃,得罪大将军林世南。此番饱受非议,闲云野鹤般率性而为。你以为他能有几分胜算?”
高远游点点头:“你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