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的皇后当得还不错。
从夏夕突兀的立后开始,朝廷中人并没找她的麻烦。
现而今,蒋茂游官复原职,蒋劲松又入兵部,连书生都做了翰林院的编修,官职小的可怜,但却跳过了科举,直接晋级。
如此,蒋家人都吐气扬眉,外人自然不好再说三道四。
萋萋的地位,超越了从前。
但,后宫从来不是清静之地。
她刚才好转的生活,又被拉入了深渊。
无他,太后尚在人世。
这个太后,不是那早就死在刑场上的饮月夫人,也不是服下鸩酒的温太妃。
而是夏泽的亲娘,九阴圣仙的亲生母亲长孙太后。
长孙一家惨死,世间再无长孙家的势力。
武威大帝却留下她一条活命,还将她的孩子扶持上了帝位。
天成皇帝算不得谋朝篡位。
夏泽乃是羽化飞升。
所以,并不能将长孙太后打入冷宫。
甚至,他的亲娘饮月夫人早就惨死,断断没命做太后的。
于情于理,都是长孙太后坐镇。
萋萋和夏夕,要恭恭敬敬称呼她一声母后。
自打萋萋当皇后以来,长孙太后就像是透明的空气,从来未曾出来搅和。
忽然之间,不知道听了什么风声,竟要求阖宫的妃嫔去太后寝宫宝坤殿晨昏定省。
这原是老规矩。
但宫里这么几个人的关系,紧张非常。
岂能按照常理出牌。
萋萋在仰夕宫中接到太后的邀请,也着实愣了愣。
夏泽羽化飞升时,长孙太后并不知情。
待得国师为夏泽做法时,长孙太后虽知晓结局,但却无逆转的机会。
没人能想到她的隐忍已臻幻境。
如同没人能料到她会送来邀请函。
夏夕没有后宫。
后宫中的佳丽都是武威大帝、九阴圣仙的妻妾。这些人自然会结伴而行。
同辈之中,竟只有萋萋一人。
到了宝坤殿,殿中并没什么人,只有一位姑姑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门口。
萋萋一怔,目光闪烁,仍敛裙走上台阶。
姑姑引领她一路进门,一直坐到早已准备好的软椅上,这才为她沏了一杯茶。
陆陆续续,其他妃嫔就到了。
果然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
早有了各家的套路。
萋萋一个人坐在那里,便显得有些突兀。
她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起头,太后已经从内殿走了出来。
众人忙起身行礼。
萋萋跟着大家一起行礼。
只是底下的头迟迟不能抬起。
她目光闪烁,余光瞥见太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满宫的妃嫔,只怕太后想要见的,只有她一人。
但为了讲究礼数,为了讲究合理,竟拉了这许多人陪站。
她心中冷笑,仍旧低着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唤了一声“平身”。
众人小心翼翼起身,谨慎小心地坐下,不敢多言。
一个下马威,给的是她,也是给这群宫娥。
她平稳地坐下,望着太后沧桑的容颜,沉默不言。
她不说话,太后却歇不住:“皇后。”
她微微一笑:“母后有何吩咐?”
太后脸色一变,狠狠拍了拍软椅扶手,喝斥道:“谁教你的规矩,跟哀家说话,也不站起来?”
她是皇后,回答太后的话也应该起身。
她只好站起身:“不知母后有什么吩咐?”
太后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不悦道:“这里坐着的都是你的长辈。你不知道哀家找你来是做什么,她们是会知道的。”
坐在这里的人,都是给皇室留下骨血之人。
否则,早被遣散往宫外。
众人齐齐转头看她,有人竟松了一口气。
再没有今日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针对的目标都是一个人。
有人出声道:“太后娘娘可是想要问皇后娘娘子嗣一事?”
说话的人带着三分小心,好似在询问。
不过太后早就安排好的下手。
萋萋脸色有些僵,冷冷迎上太后的目光。
太后却不肯让步:“泽儿如今当了神仙,七王做了皇帝,你身为皇后应该好好管理后宫,做一个好皇后,给天下人以表率。”
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话,她只好低头:“喏。”
太后也不肯放过她,而是接着道:“不要答应的太快,让哀家怀疑你根本没有这个决心。你可知道,身为皇后,第一表率的应该是什么吗?”
她不知道,但知道没什么好话。
太后扫了阖宫人一眼,正襟危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使皇帝没有关于子嗣的打算,你也应该为他打算,为他诞下血脉。为皇室诞下新成员,是你身为皇后的首要职责。”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她目光闪烁,仍旧低着头:“喏。”
她这般模样,登时惹得其他人不高兴。
有人道:“皇后娘娘身子虚弱,保不准能不能尽早诞下子嗣。嫔妾娘家,可有一位正当年龄的侄女,命是好命,也是个好生养的身板,太后娘娘可愿看一看?”
太后微微一笑,十分高兴的模样:“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将你那侄女请进宫里来,让哀家相看一番。”
入了太后的眼,距离妃子就近了一大步。
偏偏,她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那是太后,夏夕也要唤一声母妃的人。
既没有将江山彻底推翻,礼数是万万废不得的。
此时此刻,也只能有苦说不出。
这位妃子一开口,其他人再看萋萋的脸色,纷纷自荐。
有人是妹妹待嫁,有人是侄女未出阁,还有人竟连远房表姨都算了上。
谁都想在宫里头拉拢自己的人。
拉拢不得,便将自己人接入宫里来,足可共御强敌。
太后来者不拒,不过片刻就汇集了数十人。
只差张榜天下,为夏夕选秀女了。
萋萋脸色不好,沉着脸不出声。
太后笑得开怀:“身为皇后,想要母仪天下,胸怀是一定要大的。若是犯了妒忌一条,令后宫鸡犬不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足可以废除后位,打入冷宫,永生不可复出。”
句句不讲情理。
句句却有道理。
偏生,让人不可辨驳。
再怎么说,也要唤一声母后。
萋萋憋得难受,抬起头:“母后,儿臣身体不舒服,想要先回去。”
“不舒服?”太后脸色变幻,不悦呵斥:“皇帝日理万机,指望着回到后宫,能在你那里寻得温柔宽慰。你这病秧子的模样,如何做解语花?哀家看,还是早日选秀罢。”
萋萋目光冰冷,直视太后的眼睛。
没想到,太后却比她更加凌厉:“看着哀家做什么?你这般忤逆不孝,该当打入冷宫!”
“来人!!”太后高声呵斥,“将这个忤逆不孝、无所出又善妒的女人打入冷宫,没有反省清楚之前,不得放出宫门半步!”
太后的声音狠辣,带着凄厉的滋味。
阖宫妃嫔忍不住站起身,倏地望向萋萋。
竟然,就这样打算将她废去?
站在太后身后的姑姑们,飞快跑上前,掐住萋萋的手臂,试图将她扭住,往宫门口脱去。
夏夕还在早朝,等他下了朝,不管想做什么,都会觉得迟了一步。
始终棘手。
到底不是白手起家的江山,到底还披着一层世袭的外衣,太后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杀这小两口一个措手不及。
礼仪孝悌摆在那里,想要忤逆太后,就是自己打脸。
没人为萋萋解围。她扭开一个宫娥的手,另一个宫娥“啪”的一声打了过来。
正好打在她的手背上。
手背霎时红了几根指印。
其余宫娥,愈发扑过来,想要淹没她的身影。
她的功夫一直不错,这些年经历太多生死,手上功夫早已造诣颇高。
区区几个宫娥,按理根本不能奈何她。
可今日却也怪了。
这些人的身板强硬,臂力非凡,显然是练家子。
太后悄无声息地养这么一批人,就是为了对付她?
她心头登时一个“咯噔”,手指捏住一人脉门,“啪嗒”一声,折了这宫娥的手。
宫娥闪身退后,又有人涌上来填补空缺。
她甚至看不清人影之后,太后的脸。
不用想,太后此刻倒比她还要紧张。
紧张地等待她的暴毙。
她忽然生出一股厌烦,一教踹在一个宫娥的小腹上,一拳咋在另一人的太阳穴上,又一掌劈中一人后颈窝。
眼前,便散开了。
她一鼓作气,几步蹿到太后跟前,一巴掌打过去。
一个宫娥挡住了巴掌,生生受下。
一受下,倏地大叫大嚷,直将宝坤殿闹得沸沸扬扬。
萋萋脚步不停,踹开了这闹事的宫娥,终是一巴掌扇在了太后的脸上。
掌声清脆,伴随着细细的指印。
她的手不大,落下的力道却不小。
太后震惊地站起身,一把捂住脸颊:“你……蒋萋萋你竟敢以下犯上!”
她又是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呵斥道:“给你看看什么叫以下犯上!”
不等太后反应过来,左右开弓足足打了二三十巴掌,才停下来。
太后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
阖宫震惊,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东西,传承了百年数代,忽然就不作数了。
人人大惊,早已跪倒在地。
皇后眼冒怒火,几乎要烧了整座宝坤殿:“蒋萋萋……”她的话已经说得不太清楚。
萋萋冷冷一笑,拍了拍手掌,不屑道:“不要给脸不要脸,以为这宝坤殿是世间至高的存在。”
她哼了一声:“宝坤殿是本皇后瞧不起的地方,所以才没让你挪位子,你竟以为是咱们怕你吗?”
她用了一个咱们。
答案不言而喻。
所有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目光冷冷扫过四周的宫娥,呵斥道:“雕虫小技,花拳绣腿,竟以为可以杀了本皇后。”
她走出宝坤殿,冷喝道:“关闭宫门,无令,不允任何人外出。”
跟随而来的御林军,飞快跑上来,雪亮的宝剑封住宫门,严禁任何人走出一步。
没人肯听太后的话。
所有前来请安的妃嫔,尖叫起来,想要冲出宫门,可惜惧怕剑刃。
萋萋站在花园中,望着站在门洞中的莺莺燕燕:“一朝天子一朝臣,夏夕做了皇帝,那些不肯服从他的人,早晚都会被一个一个拔除。想要祸害她妻子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冷冷转身,朝前迈步,不理会身后各色尖叫声。
有人高呼道:“皇后娘娘,我等知错了,我等再也不敢了,求您开恩啊,皇后娘娘……”
有人高声抱怨:“只怪太后摆着大架子,嫔妾等不敢不来呀,皇后娘娘,嫔妾都是冤枉的,嫔妾对皇后娘娘绝无二心……”
不管是什么身份。
被关进宝坤殿不得外出,只有一死。
这个时候,倒也无人再讲礼义廉耻,更没人再讲高低贵贱。
前一刻还亲密如战友,后一刻却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