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尚早,进城的人不算多。守城侍卫检查过风七七等人,倒也无事可做。马车徐徐过去,侍卫倒也不太在意。
闲来无事,其中一个侍卫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上回潇阳王广发翡翠挂件,哥哥我正好得了一个。”
“翡翠挂件”四个字眼,轻飘飘落入风七七耳中,引得她双眸微眯。
车帘早被撩起,车窗前并无遮挡,风七七略一转头,就看见二个低声说话的侍卫。那侍卫显然不信,嗤笑道:“统共才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件,怎能落到你手里?”
显摆的侍卫不肯掉价,哼道:“爷可是走关系弄到的……”他慌忙忙从领口拎出一条细红绳儿,得意洋洋道:“你看,这不正是?”
城门洞里光线暗淡,那细红绳上一只通体青翠的翡翠挂件,莹莹润润,闪烁着滑腻的光芒。果然价值不菲。风七七目光一闪,看清小小翡翠上,镂刻的“七夕”二字。七夕,成婚的承诺,熟悉的二个名字,熟悉的一个日子。
风七七,夏夕,二十岁生日。潇阳王选在七夕节成婚,一定含着太多意义。风七七心头霎那间激起一阵心悸,但转瞬即逝。一定是她多想了。
她冷冷转头,仿似没听见侍卫的话,仿似没看见侍卫脖子上的翡翠。外间一切,她似乎都不曾看见。马车徐徐,穿过城门,直入流火城。
辛九娘原打算与风七七单独租赁宅院,风七七却不愿意。二人领着下属往野村武馆去,何小文站在门口,阻挡了她们的道路。
二人皆易容,何小文不认得。风七七道:“我姐妹二人乃李管事的表妹,烦请你通报一声。”何小文傻兮兮进门通报,李可本很快接出来。他果真聪明,并未当场揭穿,而是将风七七与辛九娘引入了后院。
后院寂静,仍是风七七临走的模样。李可本站在庭院中,低声道:“辛镖头,您可算是回来了。”辛九娘诧异,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一个管事先生,能认出易容术高超的她们。风七七不置可否,李可本恭敬道:“辛镖头容貌虽变,可你的眼神,小人永远都认得。”
风七七勾唇一笑,冷冷清清摇摇头,自去了闺房中。众人安顿下,仍以李可本表妹的名义。而今,李可本算是管着整个武馆。
他的表妹住进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辛九娘做主,一人交十两银子伙食费,其余学徒愈发没有意见了。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的住下来。距离潇阳王成亲,眨眼就去了两个月。
天气转冷,风七七日日坐在后院中看书,偶尔仰头看一看南归的北雁,脸上的神情始终淡淡的。钱总镖头来过几次,与李可本寒暄几句,又问起风七七。风七七坐在后院听得,只是不言。
“辛镖头可有说要去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消息。上次你说,她做的一个大买卖,赚了一万两银子?”钱总镖头年纪大了,唯一惦记的大概只剩下银子。李可本笑着应答:“一万两银子,不是早就给您送去了吗。现而今,辛镖头还在外头奔波,只怕离回来的日子也近了。”
钱总镖头点点头,笑眯眯道:“辛镖头不在,你管理着武馆也很好。好好干,等你们镖头回来,保准给你涨工钱。”二人说说笑笑去了,风七七对李可本倒是颇为信任起来。
酉时天黑,辛九娘从外头归来,风七七正在窗前看书。一盏烛火照亮雪白的窗户纸,灯光反射到书页上,十分亮堂。风七七并不抬头,只温声道:“吃过饭了吗?”
辛九娘将披风搁在衣帽架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愤然道:“可惜了今日的好机会。我原本在宝昌街上遇到了潇阳王,却没能暗杀成功。”
风七七有伤在身,辛九娘常日里都是独自活动。但,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听她说过暗杀之事。
辛九娘喝了一口水,义愤道:“昨日收到消息,潇阳王会去大将军府调查国库失窃一事,咱们的人一早就埋伏在路边。结果……”
她恨恨一摔茶杯,冷声道:“到了申时,潇阳王府的马车倒是去了,可惜不是潇阳王,是兰暮容。”兰暮容乃流火城第一名妓,七夕节那日做了潇阳王妃。听说是侧妃。
风七七目光冷淡,“嗯”了一声。辛九娘不悦道:“兰暮容到了门口,径直进了将军府。娘本来要撤走,谁知道斜刺里跑出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被风掀起,潇阳王正坐在里头。”
如此一来,月明潭的杀手是定要杀上前去,与潇阳王战个痛快的。辛九娘冷漠道:“咱们当即决定再次暗杀,结果刚冲上去,潇阳王早有准备,二十四张劲弩齐齐射来,伤了我十三名下属。便是我……也险些回不来了。”
风七七起身,温和道:“杀人不在一时,娘先歇一歇吧。”辛九娘坐定,气愤一叹气,低声道:“近日,解连城到了流火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风七七不言。辛九娘道:“云怀卿也露面了。”
这些人风七七都认得,唯一有交情的只是云怀卿。她目光一闪,还未开口,辛九娘先道:“咱们暂且不要理会这些人。潇阳王新婚燕尔,只怕不会时时戒备。
只要他露出疏漏,咱们就先杀了他,才是大事。”风七七目光一闪,点点头。辛九娘是她的娘,一心要杀潇阳王,她不能左右。见她乖巧,辛九娘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脑袋。
但,却停在了半空中。风七七不喜欢太亲密的动作,即使二人是母女,她也不愿意与辛九娘住在一间房子,睡在一张床上。大概是一个人太久了,她对于私密性的要求很高。
就算是辛九娘,与她手牵手、摸摸头,她也是抵触的。辛九娘收回手,温柔一笑:“好了,夜已深了,七儿早些睡吧。等你养好了伤势,还要帮娘杀了潇阳王呢。”
潇阳王的功夫很好,辛九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风七七微微一笑:“好的。”辛九娘出门,风七七望着她背影,淡然落座。仍是一本线装书籍,讲着九州天下的历史。
风七七目光落在眼前书页上,忽然想起了大将军府的风月。听闻,风月仍是大将军夫人,至于禁足与否,寻常老百姓不得而知。人在流火城,虽处武馆后院,风七七的消息仍然不少。
李可本送来的,墙外行人议论的,辛九娘带回来的,统统都是大夏国最新的消息。不过半月,风七七终于知道,云怀卿等人为何再次出现在流火城。七夕节后,国库失窃,少了三百万两白银。
案发当夜,掌管库房钥匙的舍人,一根白绫悬梁自尽。消息中断于此。武威大帝怒不可遏,连赐三壶毒酒,结果了看守库房的一应御林军。
案子太大,武威大帝命大理寺彻查,可惜查了许久,没有一点进展。但,一些蛛丝马迹,却似乎暗指潇阳王。潇阳王大婚时极尽奢华,曾有百官弹劾他,说他铺张浪费、豪奢成性。
简直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大婚前,潇阳王曾扬言要亲自掏腰包,操办大婚一切。他不从中公掏银子,皇后娘娘亦无二话,其余大臣偃旗息鼓,武威大帝很是赞扬了一番。
而今,他大婚刚过,就查出国库失窃三百万两银子一事,恰恰指向奢侈置办的婚礼。三百万两不是小数目,能抵国库一季度的收入,潇阳王大婚的花费,远远不及。武威大帝听得信息勃然大怒,再令刑部彻查。
刑部一查,竟查到了太子头上。大理寺不敢吭声,没人再说潇阳王的不是。潇阳王似乎是被摘清楚了。刑部矛头直指东宫,说太子私交悍匪流寇,广结乱臣朋党,暗暗制造兵器。
弹劾的奏疏一本接一本,朝堂上下如炸开了锅的蚂蚁。东宫内外,严密看守,御林军的脸色远不如从前亲切。一切,大有事变的可能。
大帽子扣下来,太子哪里肯承认,禁足了太子妃,遣散了乱七八糟的百位美人,连流火城第一风流才子的称谓都命人休弃了。一连半月,他屡屡进宫请旨,要远远带兵征战北越国。
刑部说他私交流寇悍匪,说的就是靠近北越国的危日城中人。有人亲眼看见他出现在危日城,并与危日城城主秘密来往。有没有来往,百姓们自然不知道。不过听闻,太子请兵征战北越国,就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
辛九娘站在庭院花树下,冷笑道:“太子党近日都夹着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嚣张跋扈。潇阳王的手下们,一下子肆无忌惮起来。这几日,武威大帝心情不好,往皎化寺求签礼佛,正是潇阳王亲自陪同。”
风七七目光一闪,就听她道:“皎化寺一行,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潇阳王的母亲饮月夫人,七夕节前出宫皎化寺,到现在也没回宫。娘正好给他们一家一锅端了。”
管他太子出兵不出兵,辛九娘大约都是不愿意管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杀掉潇阳王。风七七抬起头,看清辛九娘红红的眼眶,劝慰道:“娘,等杀了他为爹报仇,你就不会这么伤心难过了。”
辛九娘泫然欲泣,最终只低低念出了“六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