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我原准备就这么一走了之的，一个临时工，也没什么值得交割的。但听小刘说，如果不干满一个月，这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我想想，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的做了事，还只差几天就能领到工钱了，就再干几天吧。
这两天，我没有再去劳务市场。主要是不想去，我想让他们知道，没有我，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手边堆着，他们也拿不到。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领导他们。
离开了我，他们办不成事是肯定的，一来他们除了一身的蛮力外，没有别的长处，最要紧的是他们说不清事情；二来在劳务市场混饭吃的人，都是些地道的农民，还有极少城市下岗无业的人，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散乱惯了，现在你要把他们组织起来，这难度就跟把一只从未上过绳子的牛给系上绳子一样，有些波折是必然的。这事不光张成一开始办不成，我去更办不成。我一个外来的生面孔，凭什么一上来就跟人家说三道四的，谁听呢？让张成先上，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给我上打好基础。当然，这是我心里的想法，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的。
第四天下午，我做完了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就向李队长提出辞职。李队长尽管有些意外，但还是理解我的苦衷。他就拿几句话安慰安慰我，又好好地表扬了我一番，其他人也过来表示对我的留恋。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向他们挥一挥手，就走出了左家路171号。
拎着简单的行李，我走在大街上，随着人流来到事先谈好的出租屋。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出租屋是一家民房的二楼。这户人家在做房子时，就想到出租的，他自己一家住一楼，把二三楼全部出租。一楼有一个大院子，二三楼的楼梯开在房子东边，不从他家的院子经过。对我来说，这样也好，免得天天都从人家家里进出。二楼也有卫生间厨房，最大的好处是，和左家路一样，这里既安静，出入也方便。下了楼，沿着门前的水泥路走不了几步路，就拐上马路，公共汽车站就在路口。老板也没有多开口，只要八十块一个月的房租，我一口就应承下来。我知道，暂时我没有收入了，但我身上还有些钱，住上几个月是没问题的。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劳务市场，就看见张成一脸苦瓜相迎着我。他抱怨我这几天不见踪影，他自己都焦头烂额了。坐在市场门前的台阶上，他向我仔细说起了这几天的经过，末了对我说：“算了吧，这事搞不成，太难了。”
搞不搞得成，就看我的了。
趁着清早没有生意的时候，我把大家召集起来，再一次向大家讲清了我的想法，并一再说明，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提一分钱的成，所有涨出的工钱，全归大家。
我知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听到我说到这问题，张成在一旁急的脸都红了，而其他人听到这里后，脸色明显更好。不管大家相不相信我，我要求大家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如果没有效果，大家还是回到原来的办法上来。
遇到只做好事，不图回报的人，大家当然更容易接受。而我们只做好事不图回报，这是为什么？等我说完，张成把我拉到一边问。
“你放心吧，我们不是不要钱，而是不要这种小钱。”
“还有大钱等你赚？”他满腹狐疑的看着我。
“这是当然的，要不我忙活什么？你就等着数钱的日子吧。”
于是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写了号码的纸团，让大家抓阄。一会儿就按号码先后决定做事的顺序，遇到自己不能做的事，自动顺延到下一号码。
阄刚抓完，生意就来了。一个中年人需要四个人帮忙搬家，就由排在前面的四个人和他谈。按照楼层、远近和东西多少，他们报价三百块，而人家只愿出一百。
显然，来人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他见价钱谈不下来，就转而找其他的人，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回其他人都对他的生意不感兴趣。在犹豫了半天后，他只好和原先的四人谈好两百四的价格。
在第一个雇主的生意正谈时，第二个、第三个都来了，不需要人安排，大家自觉按抓阄顺序过去跟人家谈，几乎都没费什么气力，都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时，原本以为自己抓到后面而有些气馁的人，见到效果这么好，也都现出了开心的神情。一天下来，大家没有象往常一样各自回家，而是聚在劳务市场门前兴奋得久久不愿离去。他们中，平常活路少的人，收入差不多多了一半，而像张成这样平常活路多的人，收入也多了百分之二三十。这时，他们彻底信服了我。
当场就有年轻人要请我喝酒。酒就免了，只要大家能更好地团结起来，都有钱赚就好了，我说。
“就像这样做下去，还愁不能发财？”一个中年妇女笑着说。
“那还不一定啊。这市里还有几个大的劳务市场，我们要把他们都团结起来，要不，各个劳务市场之间一开始互相压价，过不了几天，我们这个市场就没有生意了。”我说。
他们只顾着高兴，而没有想到这一层。
与其他劳务市场联合起来，共同把全市劳务市场的价格给抬起来，这才是关键问题。
“谁和其他劳务市场的人熟？”我问。
当场有三个人举手，表示愿意带着我一起去其他市场做工作。
“对，这办法好，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收入始终不降低。”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这件事不比我们一个劳务市场，要做好需要时间，来回跑也需要路费。我们不能让人家贴钱帮我们做事吧。”
“对，我们每人每天出十块钱，供他们做活动经费。”
“好，这件事做好了，对我们的好处是长远的。这个钱该出。”
说到激动时，就有人开始收钱了。最后把收到的钱给张成汇总，就有两百九十块。
张成看着我，不知拿钱怎么办。
“我说过，在这件事上，还要大家一分钱，我说话是算数的。这个钱先放在张成这里，以后给大家办事需要开支时再用。现在用下上，我自己有些钱，可以应付一段时间。谢谢大家的好意。”我说。
“那不行，你这是帮我们做好事，哪能要你既出点子又力，还要出钱？这样也显得我们太不知好歹了，这钱我们该出，你该收。”
“那好吧，明天谁带我去和其他劳务市场联系，就按今天的标准，给谁开工钱，好不好？”见他们真心诚意的想出这钱，我就提出这办法。
他们当即同意。
七十八
柳塘市在路边找事做的人随处可见，但成规模的劳务市场只有六个，只要搞定了这六个劳务市场，就基本上可以搞定全市的劳务市场价格。我所在的劳务市场叫东门劳务市场，是全市规模最大的劳务市场。
当晚，一个年轻人就把我带到在另一个劳务市场说得上话的人家里，他们原来是一个小煤矿的工友，关系不错。
见了面后，我还没开口，年轻人就把这一天来的经历绘声绘色的说开了。
这道理很简单，不说人家都知道，只是要做到有些难度。现在好了，已经有我们做出了表率，那人一听，就来了精神。他邀请我明天一早到他们劳务市场去，就按我的办法把他们市场的价格也提起来。
就这样，我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帮三个市场把事情理顺了。其他三个市场不等我上门做工作，也主动照搬了我们的经验。
三天后，我回到东门劳务市场。他们还要每人每天提十块钱做经费，我不让。我说“做什么事也不能用大家的血汗钱，这是底线。因为我也是苦出身，知道靠苦力吃饭的难处。”
大家听着我的话，都有些感动。他们说，要不，今后每天由我自己挑活做，我不用抓阄，想做什么活就做什么活，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任何人不准跟我争。
“那更不用了”我笑着说，“我有我自己的事做。”
“你放着好好的班不上，跑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也帮我们？”他们看我的态度，都不懂我的葫芦里到底装的啥药。
“我既然辞了工作来到这里，当然是想在这里发财，而且我还要靠大家才能发财。但是，这财我不能一个人发，我要和大家一起发。今后，大家在这里接的活，收入都归自己，不需要上交提成。我呢？就走出去给大家找活，我们不能长年在这里坐等人家送活上门，我们要走出去，主动找活。我们要以集体的形式出去找活，这事归我办。我的收入就在这里，我要让那些大单位给我开工资，而不是靠大家在血汗钱里提成来养活自己。”
走出去找活？这在他们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像几天前让他们抓阄一样，他们仍然满腹狐疑。
越是这样越好，这样才显得我存在的必要性。让大家散了后，我去买了些菜，我想回家自己做饭。
这是我离开家后，头一次动手做饭。我也不太会炒菜，就炒了青椒肉丝，青炒萝卜丝，外加蕃茄鸡蛋汤。尽管感觉味道比餐馆要差些，但我还是很满意，吃了三大碗饭。
今后，我就要在这里过日子了，这就是我的家。我很满意这个家，尽管是租来的，但也比我整天东躲西藏的好到不知哪里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我可以堂堂正正的睡在这里，我不再怕警察上门来查什么身份证了。什么叫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现在是做了亏心事，也能做到半夜敲门心不惊，这成就感实在妙不可言。
吃过饭，我像城里人一样，到外面的公园里转了转，再回家洗了上床。
做个城里人的感觉真好。
躺在床上，我又想了想下一步的打算。我得赶快与周边建筑工地和各大企业联系起来，这样我才有收入，要不，坐吃山空，要不了几长时间，身上的几个钱就会花光的。
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把劳务公司成立起来，有了公司再和人家谈劳务，肯定比现在空口说白话强得多。
但成立公司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得先去找活路，最起码，也得两件事一起做，反正这两件事也不矛盾。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到市内各大建筑工地跟人家探口风，告诉人家我手里有大量劳动力随时可以提供。在联系的过程中，我才发现，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必须解决，就是我得有部联系电话，有个联系地址。要不，说得满口泡沫，人家上哪里去找你？
我原想等公司成立起来后再解决这些问题，现在看来，得先解决这些问题。
本小利薄的生意，再说我心里也没有多大的底，我也不敢一开始就租下一个门面象模象样的办起公来。我想干脆在我的租住地装上电话，再和房东说一声，把隔壁的两间房也租下来，当作办公点好了。那样我就住在公司隔壁，工作起来也更方便了。
到邮电局一打听，装一门电话要二千四百多。乖乖，就一门电话我都装不起，还想谈别的。
这可怎么办？回头再向大家要求集资？两千多块不是个小数目，何况要把公司开起来，开支肯定不止装一门电话，这样看来，需要的钱也不是个小数目，靠大家集资显然不行。他们都是赚的血汗钱，一下子让人家拿这么多，既不合适，也不太现实。
或者先不急于成立公司？那我该干些什么才能生存？也和他们一样，天天靠出苦力赚辛苦钱？那还不如在清淤工程队干。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天。现在东门劳务市场的事已经理顺了，再也不需要人专门盯着。再说，既然已经说了我到外面找活路，在没有找到活路以前，我也不想回去。
一连几天，我就到大街上闲逛。到哪里弄一笔钱来把公司启动起来？要是放在半年前，我肯定毫不犹豫地想到到人多的地方弄点钱，或是搞辆摩托卖了，但现在，我实在不想做这事，我想凭本事堂堂正正做人。
没事时，我又转到自由市场来了，几个中年妇女正在菜场外边议论着什么事。走近后，我听见他们在骂贪官只知道收黑钱，不给老百姓办事。原来她们是一家国有企业的职工，现在企业经营状况不好，要卖给外商了。市里要求所有职工全部先下岗，然后再竞争上岗。都知道下岗容易上岗难，都知道国有企业是多么大的一份家产，就这么便宜卖给外商了，她们除了骂娘外，毫无办法。说到激动时，她们还言之凿凿的说某某领导收了人家多少钱，搞的好像她们亲自看见了一样。
这世道，看来不光我一个人遭遇到不公正待遇。听着她们的话，我突然想到，这贪官污吏历来都有，他们打着人民公仆的旗号，却在其位不谋其政，不为人民真心办事，我何不在他们身上想点办法？他们可以收黑钱，我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收的黑钱拿过来为这些可怜人办点正事？
这么一想，我觉得还真是个路子。这社会，历来都有劫富济贫者，今天我也来做一回这样的人，岂不快哉？仔细一想，这事跟我小时当警察的理想还真有相同之处，都是为社会做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