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张成满头大汗的跑来告诉我，大师算了，三月十八日是好日子，适合开张。这家伙还没有养成用电话的习惯，我便耐心的告诉他，再有什么急事，就用电话，别动不动就跑得满头大汗的，没有干大事的样子。
今天是三月十五日，还有三天时间，开张倒是来得及，但近水楼台也在那几天进场，关键是那三十个人落实了没有？我再次叮嘱张成，一定在把好关，这是头一笔业务，一定不能让人家看扁了，再说，我还指望着后面的业务呢。开张的事，我和林清月来准备，三十个人的事，就全权委托张成。从今天起，每天晚上张成到我这里来一趟，把工作进展情况碰碰头。
万事开头难，再说我们都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就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我和林清月两人合计了一下，开张该搞些什么仪式，要请哪些人，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她一个刚出学堂的小孩，什么都不懂，跟她商量也白搭，还是什么都得我一个人想。我就按照人家小餐馆开业的样子，弄了个备忘录，把要办的事一一罗列出来，规定好时间，再一件件办。我怕自己事多，就让林清月对着备忘录以半天时间为单位，一件件核对，随时督促我。
按照设想，我准备请我们所在地居委会和企管局、工商局等有关部门领导到场剪彩。我和他们都不熟，这事还得张成来办。当然，张成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下岗工人，同样不熟，但他最起码可以请他原来单位的领导出面，请到几个有头面的人来抬抬人气，要不，就我们几个放一挂鞭，吃一餐饭，就算开张了，有些不成样子。
原本三四个人分头找人，那三十个人早凑齐了，但听我一再说事关重大，张成也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些，他把那些年纪偏大，身体条件不太好的人拿下，这样还差好几个人。今天早上碰过头，他这会儿正四处找人。
中午张成再来碰头时，我让他在这里吃饭。我又把请相关领导的事交给他。他这回叫了难。我拿出一条烟给他，让他通过原来的领导请名单上的领导来参加。他只好答应试试看。
第二天，张成回话，说企管局和工商局分别来一个副局长，居委会主任参加。
这就够了。按说，劳务公司最应该请的是派出所的领导，人家管着外来人员呢，但我实在不愿与派出所打交道。我想，干脆等开张以后，我再登门拜访一下得了。
没想到，中午居委会的主任竟主动过来了。
这是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她说在全柳塘，还没听说过劳务公司，现在这公司就在她的地盘上，她得先来看看。
我和林清月都不认识她。她便自我介绍，说是有人请她后天来参加这里的开张庆典，我们忙把她迎进了办公室。
大概是习惯了居委会的工作特性，她一坐下就问我们筹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说这是好事，可以很好地为下岗工人和无业人员提供劳动岗位，居委会应该支持。末了说到具体事情后，她又问我请了哪些单位参加开业庆典。当听说没有请派出所时，她连忙说不应该，派出所是必须请的，你不请派出所，今后有个小麻烦大问题的，谁帮你罩着？
我只好说跟派出所的领导不熟，怕人家不给面子。
“我事包在我身上，其他的事你们自己好好办，这事不能马虎。”老太太说完，就起身往派出所去。我连忙往她手里塞几句烟。
这样也好，既省了我好多事，又省得今后麻烦。
我骑上摩托，往全市六个大的劳务市场转了一圈，让他们到时派人来参加我的开业庆典。他们纷纷表示后天停工，全部来参加庆典。我一听，那还了得，我那小屋站都站不下这多人啊，连忙谢了他们的好意，只让他们派几个代表过来就行了。主要是想让他们知道，我现在有公司了，今后有好劳动力，记得及时给我报过来。
好了，万事俱备了，就等着明天人家布置现场的进来。
中午张成没有过来，我和林清月两人吃饭。这丫头尽管年纪小，但菜烧得不错，看来在家里做过不少家务的。来了好几天，我还没跟她认真聊过，对她的情况还一无所知。边吃饭，我们边聊天。
“你今年高中毕业的？”
“嗯。”
“为什么不复读？再读一年，考上个大学，不比打一生的工强？”
“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好，弟弟还要上学，家里供不起两个人同时上学了。现在我出来打工，还可以供弟弟上学，给家里减轻负担。”
看来，她家里的情况和我家当时差不多，看着她清纯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恻隐之心涌上心头，我几乎就要开口让她回去继续读书，我来供她。但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显然不合适，忍了忍，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高中毕业十多年了，我一直都有强烈的上大学梦，只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这个梦沉积在心里越来越深罢了。但沉积得再深，也还是我的梦，只要一根导线一引导，这个梦随时都会爆发出来。当年我是那么的青春年少，那么的出类拔萃，但就是因为家庭困难，我的大学梦彻底破灭了，不断是大学梦，我的人生梦也跟着破灭了。我就这样眼睁睁的，一步一步地变成罪犯，变成逃犯，尽管现在我又变成了赵东海，变成了一个公司的总经理，但在半夜醒来，我知道我永远叫赵一甲，我永远都没法洗清自己逃犯的身子。家庭困难家庭困难，就因为这家庭困难，多少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的人生华章就此落笔了，他们原本可以成为一只天鹅，飞得更高更远，但他们不得不变成一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鸭了。
见我问了两句话后就楞了神，林清月也不敢吃饭了，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我不高兴。我回过神来后，告诉她，从现在起，她可以边工作边自学了，没有机会上大学，能自学拿到大学文凭也不错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忙过这阵子再说吧。”
“公司才开张，还没有见到效益，我先给你开五百块钱的工资吧，另外你在这里的伙食都是免费的。”见她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我怔了一下，接着说，“等以后有了效益，年底再给你发奖金。你就好好干吧。”
“赵总，不要这么多工资的，有两三百块钱就行了。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让你失望。”她急成什么似的，连忙说工资高了，她受不起。
“这是我的公司，我说了算，就这样吧。你只要把工作搞好就行。”顿了顿，我又说，“现在公司刚开张，人手不够，你又刚来，好多事也需要学习，公司平时就你一个人，你既是秘书，也是行政管理人员，总之，你要学会见事做事，只要是公司的事，你都要做好。”
“嗯，我知道了，我表哥也这样交待的。”
“你对你表哥了解的多吗？”
“不算很多，他和我年龄格得太远了，我们平时很少在一起。”她似乎很谨慎，语速也慢了下来，“不过，他在我们老家是很有名气的。他初中毕业后，就到这里的小煤窑来接班，平时回去的也少，但只要他回去，他家里就热闹了，好多人都围着他，听他说外面的事。”
“是吗？他都说些什么事？”
“可多了，天上地下的，他什么都知道。反正在我们老家，他简直是一呼百应。”
“那好啊，有这么厉害的表哥，你就好好跟着他在这干吧，我们一起把公司做大，做成柳塘知名公司。”
八十二
开张了。
一大早，各大劳务市场的人就来到这里，婚庆公司的人也来装喜庆门，扎彩球，林清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自己做主，把她的表嫂，张成的老婆也请来帮忙。还有房东大嫂也一早就上来端茶倒水。倒是我自己，不知道该干哪件事，干脆，我什么也不干，就站在门口，堆着笑脸，一个个迎接客人得了。
楼上早已有林清月买回的瓜子糖和香烟，我把客人一拨拨的往楼上引，不大一会儿，那几间小屋就站不下了，大家都很自觉，先来的人上去转了一圈后，就下来了，这样后来的人才能上去。
十点来钟，工商局、企管局的领导就来了，派出所的刘所长也来了，居委会的婆婆们来的最早，现在她们正帮我招呼几位领导。我把领导让进办公室沙发上，好茶好烟的伺候着，就等十点半钟准时开张了。
领导们来了，我就不能再在外面站着，我得陪同。但我跟他们不熟，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幸亏居委会的主任，她把我介绍给各位领导后，自己就成了东道主。她陪着领导们说笑着，让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劳务公司好，这是个新鲜事物，要支持。”工商局副局长说。
“是啊，现在这下岗职工越来越多，进城务工农民也越来越多，是得有些这样的机构来给他们介绍工作了，这也是给维稳工作作贡献啊，刘所长。”企管局副局长边说边拍拍刘所长的大腿。
就是因为这所长在场，我才格外觉得拘束，但所长似乎对我并没有格外注意，他一直和几们领导扯着闲话。听了这话，他反倒认真的看了我一眼，说：“这劳务公司是新事物，我们都没见过。你这劳动力都是从哪里来的？”
“主要是本市的下岗职工，也有些是附近地区进城务工的农民。”我认真的回答着。
“目前有多少人？”听了我的回答后，他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了一句。
“这不刚开张，目前还没有正式营业，已经登记一册的差不多三十人，我正准备开了业就到派出所去咨询政策的。”回答完这句话，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我心说，别扯着扯着，扯到我身上来了。
“目前也没什么特别的政策，就是你如果涉及到流动人口和外来人口，就要及时到派出所登记，该办暂住证的要及时办证。”
“那是的，今后少不得要麻烦您。”
“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应该支持。”说完后，他喝了口茶，突然问了一句，“听你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刘所长好眼力，我是江北省人，在外面打了几年工，就觉得这贵州省气候条件比江北更适合人居住，我就想到干脆在这里做点事。”
“那你也属于外来人口，你在派出所登记了吗？”
“我当然登记了，我刚来时，在市政公司下面的单位工作过一段时间，是在那里办的暂住证，现在辞职了，我连暂住证都带出来了。要不我这就去拿来您看看？”说到这里，我越发紧张的不行，这跟警察说话就是累。
“得了，老刘。我看你真是职业病不轻了，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审查人家一通。”企管局副局长显然跟刘所长更熟，他笑着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刚好这时张成进来说时间到了，请各位领导下去剪彩。
我如遇救星，连忙请大家下楼。
把各位领导一字排好后，我简单讲了几句话。别看我没用稿子，但就这几句话，我都想了好几天了，我充分发挥当年作文写得好的优势，尽量用通俗的语言，把我的公司与当前发展经济与维护社会稳定工作联系起来。
讲完后，我请居委会主任讲话。
居委会主任更能侃，别看她一个半老婆婆，说起话来可是头头是道，她的话不长，讲完后，就请四位领导一起上前剪彩。
随着他们剪刀一剪下，鞭炮声响起，公司就算正式开张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喝酒，吃饭。
酒桌上的气氛也很热烈，大家说笑着，闹着，我在领导一桌，由于本来就酒量不行，再加上刚才跟刘所长的对话让我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我就不敢放开喝。好在张成能喝，有他和居委会主任陪着，桌上也算热闹。
席间，我趁张成出门敬酒的当儿，给各位领导一人一个红包，里面各有一千块钱。他们也没有推让，都收下了。
居委会主任把红包一放进口袋，就端起酒杯跟各位敬酒，她说：“公司开在我辖区，就是我辖区的喜事，该她给各位领导敬一杯。”说实话，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女人喝酒，更不用说一个半老婆婆了，看着她频繁举杯，我既不习惯，又有些好奇，便也只好跟着举起酒杯。
几位领导都表示今后要大力支持我们的工作，他们还说，特别是刘所长，更应该多喝一杯，你这公司今后发展得好不好，就看刘所长支持的到不到位了。
也好，借着酒劲，还能帮我遮盖些不安，听了这话，我连忙站起身，毕恭毕敬的敬了刘所长一杯酒。他也没有了饭前的认真劲，也很开心的一干而尽了，关键是，干了这杯酒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今后有事，你只管到所里来找我，只要不违犯政策，我一定给你把事情办好。”
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一句话，为着这话，我又一次敬了他一杯。
接着张成他们也给各位领导敬酒，他们也一一喝了。
这餐饭，吃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各位领导都显出酒意来了，居委会主任才让吃主食。这个时候，其他房间的客人早散席了。
站在餐馆门外，我一一送别各位领导。等他们都走后，我才发现自己一身的汗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