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父母一早便去了酒馆,待吉川豆醒来,独自洗漱更衣之后,一如既往地到厨房,揭开锅盖,舀了一碗白米粥。一面喝着淡淡的温粥,一面等待美木夏实。
直至夕阳西下,暮色降临,美木夏实仍未出现。吉川豆伫立在桃花林中,呆望那个洞口,指间拈着纸偶人,脸上流露失落之色。她还是没有来,回屋吧,她不会来了。
又一日清晨,他依然兴冲冲地坐在树下,拾起一片片花瓣,装进一个小小的橘色荷包之中。暗自想,这样夏实便可以带回家,像母亲一样将其放在床头,夜夜闻着花香入眠。
然而,午后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涨到膝盖,浸湿了他的靴子,以及深色的下摆。他飞速地跑回屋中,又迅速地撑伞到院子里,一手紧握橘色荷包,静静地站了许久。
傍晚时分,骤雨终于停了,没过多久,闻得洞口响起女童细小的声音,他忙走去,原来是夏实在呼喊他的名字。他立刻应了一声,却不见她进来。
“吉川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母亲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言语间,吉川豆从洞口递出那个橘色荷包,荷包两面绣了桃花的图案,想是母亲绣的香囊。
“你等等,这个送给你。”
美木夏实接过香囊,瞧见娇羞的粉色桃花,不由得心生怜爱,小心翼翼地轻抚。她语气欢快,向吉川豆道谢,随后应了不远处母亲的呼唤,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自从那以后,吉川豆再也没有见过夏实。
两年之后,朝政混乱,战争四起,一时之间,兵荒马乱,盗贼肆意地杀戮,强抢钱财,民不聊生。吉川夫妇当时在酒馆,盗贼闯进来时,他们已来不及逃走,连带着酒馆的人,全部暴毙。
吉川豆当时在自家的酒窖之中,见父母不在,便深入酒窖,想偷偷斟一杯桃酒,品尝其中的味道。刚入酒窖里,便闻得头顶嘈杂的马蹄声、呼喊声,接着听得声音愈来愈接近自己。
他以为是家中进了盗贼,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声不吭,心砰砰直跳个不停。好在父母将酒窖建的隐蔽,盗贼未曾发觉,方躲过一劫。
一晃多年过去,他依稀记得那日,镇上遍布尸体,哭声传遍大街小巷。一些店铺外的妇人蓬头后面,失魂落魄地抱着已逝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
他战战兢兢地跑进酒馆,一眼便见双亲躺在地上,嘴角流着鲜血,双眸已紧紧合上。忽然,悲从中来,却又不敢大声痛哭,生怕盗贼闻声而来。他不知上天为何如此残忍,这一切又是如何演变而来的,只知自此往后,他再无父母,亦无友人,要自己一个人活着。
大厅的客人按耐不住,朝厨房扬声呼唤掌柜,吉川豆方回过神来,忙收起忿恨的目光,擦干淌了一脸的泪水,旋即将菱形粘糕端出去。
一入厅内,闻得婉转绕梁的琴声传来,不知何时,角落坐了一枚横抱四弦四柱琵琶于膝上的女子。那女子身着橘色和服,见吉川豆望来的目光,微微颔首,笑意盈盈地唱: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吉川豆暗想,好一个“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此句虽不见华丽的辞藻,却以骨制成的骰子来比喻相思之情,可真是恰到好处,诗人有心,听者动情。他静落观众席中,闭眼倾听女子的清音反复吟唱最后一句。她的歌声十分婉约,加上琴技非比寻常,将闺中人的离别之久、相思之苦,乃至欲说却无人聆听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惟有过同样经历者,方能弹奏得如此出神入化。
一曲终了,吉川豆随着雷鸣般的鼓掌声,缓步走向那女子。他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姑娘,要吃些什么?”
“吉川君知不知?”女子放下琵琶,紧盯着吉川豆,徐徐起身,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
吉川豆一头雾水,却见女子要哭起来,顿时惊慌失措,定睛看了几眼,忽觉她的眉目与幼时的玩伴夏实有几分相似,却又不敢冒然,只好安慰道:“姑娘,莫要伤怀……”
女子打断了他,从一个绣了桃花图案的荷包中取出男形偶人:“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美木夏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