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祥身为江湖中的第一剑客,他向来是谁都不惧怕的,可是此时他真的对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感到恐惧。一个心思如此缜密的人,一个对自己都心狠如斯的人,即便他快要死了,可是依然让人畏惧。
冷祥不自觉的又后退了几步,拉住安芸熙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
狼群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听到它们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甚至能看见远处一颗颗狼的眼睛,好似一颗颗绿幽幽的宝石在林间挪动。
目送着安芸熙的身影离开,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晦暗的树林中,姬雲无力躺倒在地,缓缓松开了手,沾满血迹的匕首滚落在地。上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碧绿的草叶上,顺着细长的叶子滑落在地,慢慢浸入了大地。
远处的狼嚎声越来越近,声音连绵成一片,此起彼伏……
可姬雲却如未闻,他呆呆的仰望着晦暗天空,他尤记得在终南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那时她的眼睛看不见,他在山间布了一个阵法,困住了跟随在她身边的疏影,只是为了能单独和她在一起。
他们并肩坐在山石上,远处群山环绕,绿树郁郁葱葱,那时,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不让莫仙治好的她的眼睛,也许她就会和他在一起。
姬雲是敏感的,聪明绝顶的他却不明白,安芸熙为什么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憎恨他。如果她看不到他的脸,认不出他,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一起看一望无际的山脉,看苍翠的树林,看夕阳西下,看云卷云舒,看春回大地,看夏日百花盛开,看秋日落叶缤纷,看冬天白雪皑皑,看他们的头发都被霜雪染白……
就那样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不分开。
有时他会恨自己不够心狠,当年把她从梁易凯的手中救出的时候,应该听从长公主的建议,把神智不清的她留下来。那样,他们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婚,可以白头到老。
有时,他会怪自己太骄傲,没有直接请求皇上赐婚,而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不舍得逼迫她。
芸熙,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这个世上,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只爱你一个人,芸熙啊,芸熙……
狼群窸窣的脚步声更近了,姬雲甚至能清晰的闻见它们身上的血腥气,听到它们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管沧海桑田如何变幻,天地间照样日出日落,第二天黎明时分,安芸熙和冷祥回到了京城外的别苑。
别苑依山而建,景色秀丽婉约,屋宇连绵不绝,气势恢宏,朱红的大门在曙光中微微散发着光芒。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大门口,冷祥便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跟随。安芸熙也转身看着他,沉吟半响,终是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沉声道:“先生有鸿鹄之志,焉能为了我一个小女子贻误了终生,这里面有一万两银票,全当是我为先生践行了。”
以前,梁隆意就十分忌惮冷祥,对他颇有些敌意,只是看在安芸熙和梁庆的面子上,一直没有发作,但他早已看出冷祥的心意。以前,安芸熙可以装作不知情,可是现在连这种假象都维持不了了,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还继续让冷祥这样无私的保护着她。
尽管冷祥心智清明,只有付出不求回报,也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但他们终是无法再毫无芥蒂的生活在一起了。
冷祥缓缓地伸手接了过来,却拿出银票还给了安芸熙,只是把荷包留了下来,他轻轻抚摸着荷包,淡淡道:“这么多年,你的绣工还是没有长进。”
安芸熙微微红了脸,世间女子大多以德容言工著称,她的德行自从嫁给了梁隆意就荡然无存了。只有容貌还算是在京城数得着的,至于言,也马马虎虎,只有这女红针线,她仅仅是略通皮毛。好在梁隆意是个藐视礼教的人,若是换了别的婆家,就是女工这一项,安芸熙在婆家就不好过。前世,姬氏那样粗鄙的人,还几次三番的拿她女工不好来说事。
冷祥把荷包揣进怀里,微微笑道:“保重。”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晨曦洒在他消瘦高挑的身上,洒在他左臂空荡荡的袖子上,洒在他微微倾斜的肩膀上,曙光渐渐吞没了他的身影。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安芸熙还一动不动的呆立的门口,心情沉重的一塌糊涂。一直到得了信跑出来的南宫的声音传来,才惊醒了她:“少夫人,您可回来了。”看着她身后空空如也,南宫不禁接道:“咦,冷大侠呐。”
安芸熙叹道:“他走了。”说完,也不再解释就直接走进了别苑的大门。
进入别苑,安芸熙去拜见了梁庆,也不管梁淑媛黑着脸,就径直去了院中为他们夫妻留的房间,睡的天昏地暗。连日的奔波伤神,在浒涧峡又经历了那样凶险的阵仗,她早已身心俱疲。
她一连睡了二天,错过了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梁睿得知了姬雲的死讯,暴跳如雷,立即放了蓝氏,让周瑾瑜退兵。
周瑾瑜只得带领兵马杀回二龙山,樊宇和姜焕随行,而梁隆意带着蓝氏和梁如意当天就回到了京城。
京城中风声鹤唳,梁睿把随行的官员妃嫔都抛下,自己带着人马先回了京城,砍了几个负责留守的官员。连当天带兵跟随姬雲出去的将领也砍了头,派了重兵去浒涧峡寻找,若不是长公主拼死拦着,还要亲自前去寻找。
可是找了一天,也只找到一些被狼群蚕食的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根本已分辨不出人形来。还找到了姬雲染血的衣衫,虽然被咬的破碎不堪,但他的衣衫布料十分珍贵,一眼就可分辨出。
那件血衣被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京城,送到了梁睿的面前,梁睿将御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碎了,抱着那件衣服老泪纵横。随即下令猎杀了浒涧峡里的狼群,于是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全部涌去浒涧峡打猎了。
野兽众多的浒涧峡遭受了灭顶之灾,几乎遭到了全部的猎杀,漏网者寥寥。
梁隆意也被传唤进了宫,梁睿把丧子之痛全部洒在他的头上,咆哮如雷,说他犯了谋逆大罪,要至他死罪。
梁隆意冷笑:“皇上说我造反,可要拿出证据来。”
“二龙山招安可是你督办的,现在他们和你同流合污,谋逆造反,如果不然,怎会轻易的就放你们回来。”
梁隆意的声音更冷:“那皇上的意思是,这二龙山的悍匪也应该像当年的难民一样,把我们一家害死才对。”
一句话堵的梁睿哑口无言,他自然知道梁隆意敢回京,就是有恃无恐。在石门山的官员都看见,他推出梁王府的世子妃来威胁叛兵,那当年梁王世子一家遭难自然和他脱不了关系,如果他要追究石门山的事,能梁隆意自然就要追究当年的事。
叔侄两人相对而立,都虎视眈眈的瞪着对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恨和杀意,可是现在他们都无法拿对方怎样。
先皇有遗诏,梁睿没有真凭实据说梁隆意造反,他在二龙山一直没有露面,而且还在叛兵攻击的时候受了伤,这却是有目共睹的。
梁睿在气势上如何能打败梁隆意,他先败下阵来,收回目光,狠狠地就书案上重新摆放的东西又扫落在地,怒斥道:“你给我滚。”
梁隆意敷衍的行礼告退:“是,那臣就滚了。”说完,扬长而去,气得梁睿把刚刚收拾好的御书房又砸了一遍。
不过半日,姬雲在浒涧峡被刺杀,坠崖身亡,藏身狼腹的事就传遍了京城。惋惜者有之,暗中高兴者有之,伤心者有之,而最伤心的莫过于晋安郡主。在灵堂前哭的昏了过去,长公主亲自过去姬府照顾,并传了太医。
晋安郡主一身缟素,比之往日的娇艳倒显得更加的楚楚动人,她泪水涟涟,更是我见犹怜。见她泪流满面,哭的眼都红肿了,长公主很是心疼,将她抱着怀里安慰。
可即便她们母女再美,云太医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只是中规中矩地跪在她们面前,隔着手绢给晋安郡主号脉。
诊完脉,云太医收回了手,伏地禀报,斟字酌句的说道:“启禀长公主,郡主……有喜了。”
“什么?”长公主惊讶的脱口而出,连一直哭泣的晋安也愣住了,随即惊喜的问道:“真的。”
“是,已经二个月了。”
长公主也是喜动颜色:“云太医,晋安她……她果真有喜了。”
“千真万确。”
长公主猛地站起身,激动的在房内走来走去:“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啊,晋安你……你有喜了。”
云太医起身去开了安胎健体的药方,交给长公主身边的明月,便躬身告退。长公主眼神微眯,给清风递了一个眼色,清风颔首便送云太医出去了。
但晋安郡主有喜的事,姬府却是毫不知情,长公主借口晋安伤心过度,把她接回了公主府。
然后晋安郡主就从众人的视线里淡出,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使姬雲的衣冠冢下葬当天,她也没有出面。而为她诊脉的云太医也在回家后不久,就暴病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