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虽然才开始建了几个月,但如今也颇有些可看之处。大家在小湖边停留了片刻,又绕湖向北,看了戏台、房舍种种,皆在轩昂气概中有江南的精巧,只看立意便远胜虎台县各家,卢铁石和宁婉再三称赞。
洛冰想是怕大家心里还因为刚刚的话题而不快,便沿路说着各处的好处,又笑道:“我算着今年秋天时能建好一些的宅子,到时候就可以从老宅搬过来住了。”
宁婉就道:“今年不急着搬家,不过明年这个时候我想在新宅子里请客。”
洛冰一想也就明白了,“虽然明年整个宅子还不能全部建好,但是体体面面地请几天客还是能的!”
洛嫣早跟了上来,先瞪大了眼睛,然后突然了悟,“老夫人一定会高兴极了!”笑语晏晏的,根本看不出刚刚的失态。
“现在不要说出去!”宁婉笑着摆手,“到时候大家一起来喝酒。”
回去的路上,铁石便握了媳妇的手,“无怪你急着要修新宅呢!原来是为了娘的五十大寿,你竟比我这个做儿子的还想到了前面。”他们夫妻之所以选这段日子回家,也是要给老人过寿的。不过今年是四十九,并非整寿,不必大办。
“这些事情自然应该是我打理的,你只管着外面的大事就好。”宁婉理所当然地说着,但其实在她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婆婆本来没有这么长的寿数,但现在她却一直活着,还活得不错,看样子身子近期亦是无虞。
要知道明年就是她的五十大寿了,按民间的说法就是“人过五十不称夭寿”,也就是活到了五十岁,就是过世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而官宦人家则常说的“五品不为贱,五十不为夭”,更是意指五品以上的官已经是上品了,身份相当高贵,而人过五十寿数就不亏了,当官的人达到了两条就很得意。婆婆现在已经有了五品诰命,到了明年满五十岁大寿,岂不应该大张旗鼓地庆贺!
宁婉心中颇也有些得意,婆婆能有这样的好命可以说她有很大的功劳呢。
看着媳妇喜滋滋的样子,铁石也欢喜起来,只是大家回到家里先不提,只等明年大办寿筵。至于今年吴老夫人过寿那日家里请了吴家的几个走得好的亲戚,再加上宁家、洛家等摆了酒,悄悄庆贺了一回,并没将消息传到外面。
婆婆过了寿,宁婉便开始打算石炭生意。
她原本还是想找到卫老东家,请他帮忙卖石炭,于是爹娘、大姑大姑父等人来给婆婆庆寿时就让他们帮忙在虎台县里打听,现在正好过去看看大家,顺便见见卫老东家。
虽然前几日刚见过面,但女儿回娘家却还是不同,爹娘十分开心,笑着让女儿女婿进屋里坐,又赶紧摆上酒席。女儿女婿有许久没过来了,因此这一次宁家非常郑重,把大姑大姑父他们都请过来,男人在东屋,女人在西屋,还自望远楼要了酒菜。
还没落座,娘就问女儿,“怎么没将槐花儿带来?”
“一则是婆婆舍不得她出门,再则就是我这次来也有正事儿,恐没工夫管她。如今我和铁石骑马过来倒是便利。”
“我也想槐花儿呢,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小丫头,”娘就笑道:“既然是回娘家,又有什么正事儿?”
“就是上次我请娘帮我打听的卫家,我想见见他们家的老东家。”
娘就吃惊地说:“虎台县里并没有你说的卫家,哪里能见面!”
宁婉也十分吃惊,“没有?你们可去了卫家的铺子?”
大姑就说:“你说的地方根本不是卫家的铺子,而是民宅。我只怕伙计们不中用误事,特别和你爹过去问,结果那家姓王不姓卫,又问了附近的人,也没有姓卫的。”
无怪自己在虎台县这几年没见过卫老东家,原来他现在根本没有在县城里开铺子!
那么,就不可能指望卫家了。
娘和大姑就都问:“你打听卫家做什么?是不是弄错了地方?”
宁婉如何解释?只得摆手道:“算了,也是受人之托。”
宁婉兴头头地去了虎台县,原还想着如何不引起大家怀疑地与卫老东家将石炭生意谈好,不想连人也没找到!
若不是此行见了娘家的亲人,她一定十分失望的。
娘瞧着她有些没精神,就笑着说:“家里还有一个极好的消息,那天婆婆做寿时我看你一直在张罗着,就没说出来——你三哥中了个什么进士,现在被派到南边做官去了!”
大姐就告诉娘,“那是同进士!”
“对了,同进士,”娘就说:“管什么同不同的,都是进士,也一样当官!”
大姑也说:“我听着有人说什么同进士不好,就觉得可笑,不好你考一个可成?全天下不管东西南北的人都在一处,统共才考上几百个人,同不同的都不容易!”
宁婉也曾听人嘲笑同进士,又编了笑话,把“同进士”和“如夫人”相对,但其实同进士也极难考的,只是略比进士差一榜而已,因此也道:“那些人就是酸,真让他们去考,连个秀才也中不了!”
“可不是!”娘就又笑道:“你干娘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如今她可是有个当官老爷的儿子了!”
可是胡敦儒的官做得并不长,他大约没多久就弃官回乡了,那时候干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宁婉就说:“当官有什么好的,我看三哥不是喜欢当官的人。”
这话一点儿也不错,大家都点头,就连娘也说:“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
不过呢,大家还都觉得当官好,正好石头挟着书回家吃午饭,就都说:“石头好好读书,将来也考个进士当官!”
石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先生教导我们学而优则仕,就是书读得好才能当官的意思。”
“我们听不懂你的那些文词,”大姑笑着说:“我就知道石头当了官,你爹和你娘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大姑也跟着有面子!”
辽东文风不盛,虎台县里的举人老的少的加起来没几个,如今胡敦儒中了进士自然引人注意,且他当官的消息才传回来没多久,大家免不了多说几句,然后问起虎踞山那边的情形,宁婉少不得给大家讲讲,当然她挑的都是有趣的事,至于那些艰苦之处都一一略过。
然后就问起了喜姐儿,当然是在石头又去了学堂里,屋子里只有娘、大姑和大姐时,“自那次接她接回家,我就没见过人,如今还是不肯出门?”
大姑提了喜姐儿就叹气,“可不是,越发牛心左性了,每日出了屋门就进厨房,做了面食就又回屋子,这不,听说你回来,我和你大姐要带她来,只说是一家人见见面,可劝了半晌她还是不肯动。”
“有人上门来说亲,她一个也不看。”大姐就问:“婉儿,你今天问起喜姐,可是有什么事?”
宁婉左右为难几天了。洛嫣那日说出换亲的话后,并没有再找自己,不过每于二人相对时,总能感觉到她眉目间的恳求。正如她的哥哥拼了命地将她养大,想让她过上好些的日子,她对哥哥也是一样满心维护。如今她觉得哥哥应该娶亲,自然要尽最大的力帮忙。
除了她还有铁石,他也是一样的意思,想让自己帮洛冰说一门亲。当日回房时说起此事,宁婉还问,“万一洛大哥刚娶亲,洛家的案子就翻了过来,到时候后悔了可怎么办?”
铁石立即道:“洛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却又说:“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洛家的案子哪里能这样巧就在洛大哥娶了亲后立即翻过来?再者洛大哥现在已经三十好几了,再耽误几年恐怕就更难。更何况他们洛家只剩下他们兄妹,怎么也要传下香火的。”
她便想到了喜姐儿。
公平地说,宁婉知道喜姐配不上洛冰。洛冰可是大才子,而喜姐儿大字不识几个;洛冰是极通达的人,而喜姐儿见识就太少了。
但是就在眼下,用世人的目光去看,洛冰又是万万配不上喜姐儿的。不必说年龄的差距,只论万家可是有小小家业的,除了良田还有铺子,体面足够,而洛冰又是什么身份?流放到辽东的罪人!按当朝的律法,罪人的后人也一样还是罪人,永无翻身之可能。
平日大家可能不放在心上,只含糊过去,但是到了议婚时总不可能瞒着的。但只要将实情说出,几乎就没有人家愿意嫁女了。
这也是洛嫣之所以提出要换亲的原因。洛嫣虽还小,但长得极美,早有人向自己打听她,用她给洛冰换一门差不多的亲事还真不难,世上大多数人家毕竟还是偏心儿孙的,对女儿就要差多了。
当然,宁婉再不会同意,非但本就不该如此,而且她知道若是洛冰知道了这一层,比杀了他还要痛苦。与其如此,还不如为洛冰说一门亲了。
眼下的世情,若是喜姐儿没有犯过那个大错儿,宁婉恐怕还真不敢在大姑面前提起洛冰,但是因为那个错儿,虽然没有被外人知道,但喜姐儿也好,大姑也好,都有些理亏的感觉,因此再为喜姐儿相看,并不太挑剔,只想找一个本份能干不会嫌弃喜姐儿的人,让喜姐将来有个依靠。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宁婉才想到了喜姐儿。她清楚地记得自迷觉寺回来时洛冰说的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很简单很平常的道理,大家时常会说,对孩子说,对男人说,可是却很少有人肯对女人这样说,特别是在女人犯了那样的错误之后,几乎没有人能给予她们改错的机会。同样的错误若是男人犯了大家或是根本不在意,或是很容易就原谅他们了。
这种不公平宁婉原早已经看得惯了,甚至也觉得理所当然了,但洛冰的一句话却让她感慨万千,然后对他景仰不已。这样的胸襟、气度其实要比榜眼的名气更令人敬佩。
因此她亦不担心喜姐儿先前的事会影响这门亲。
而且,宁婉也是有私心的,与其看着洛冰娶了谢媒婆的女儿,那么把喜姐嫁过去不是更好?她毕竟是大姑的新女儿,爹最喜欢的外甥女儿。
因此宁婉就字斟句酌地说:“我想帮喜姐儿说一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