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就笑吟吟地接着说了起来,“夷人围城的时候,大家都忙着****,协助守城,唯有卜九不为所动,不论谁劝他,他都大言不惭地说:‘你们的命都尊贵,唯有我卜九的命最贱,而且你们都有儿孙,我是断了后的,因此你们怕夷人进城,我就不怕!大家一处死了,我可是赚的!’依旧还做着他的赌场生意,还到城墙上拉人赌钱。不想大家哪里会再像过去一样忍着他,几个兵士一顿老拳将他打得抬回家里起不了炕,倒不敢再出头。”
当时卜九正在城墙上胡言乱言,见铁石巡视过来立即想溜,却哪里来得及,被铁石挥手令几个兵士们痛打一番扔回他家里,当时是很大快人心,城内风气为之一肃,再没有人敢扰乱守城了。
“这倒是活该,”皇后娘娘就说:“不过卢夫人既然在此说起了这个卜九,想必后来他是改过了。”
东平王妃便笑着接口道:“卜九回家一定知耻而后勇,养好了伤守城去了。”
在一处说了半晌的话,宁婉已经知道这位东平老王妃是皇后娘娘的妯娌,皇上的幼弟东平王的王妃,如今东平王早已经下世,好在养了一个儿子,封了东平郡王的,看样子一向与皇后娘娘十分亲密。
宁婉自然会拣一个皆大欢喜的事讲给大家,现在就笑道:“皇后和王妃果然了不起,如今已经猜出了结局!不错,卜九果然是幡然醒悟,但是他之所以能醒悟过来,却是因为他的一个老婆。”
大家便兴趣更浓,“他的老婆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不成?”
亦有人反驳道:“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能嫁了泼皮!”
“卜九的这个老婆叫彤云,小时候就被卖到院子里面,许是认得几个字,但特别爱银钱,就是为了银钱跟了卜九,”宁婉就接着讲道:“因她长得极美,又有些手段,很得卜九的喜欢,果然自卜九那里弄到了不少的私房钱。此次卜九受了伤,也与先前一样拿出大把的银票让他的老婆们争着服侍他,就如先前一样。”
“不想彤云将银票一下子都扬到了地上,鄙视地说:‘这银子老娘不要了!你留着给夷人买命去吧!’便收拾包袱出了卜家,一出门就将所有的私房都捐了。她这一出走,卜九的另外几个老婆也都跟着走了,倒将卜九一个人扔在家里,想了几天,也不知怎么想通了,伤情刚好便将家财尽数拿出来买粮救济难民。”
皇后娘娘便问:“怎么旌表里没有见到卜九的名字?”
“大约他先前做尽了坏事,因此便没有为他请封吧。”宁婉就说:“不过,夷人退兵后他穷了却也没再开赌场,而是转行做了叫花鸡。谁知他果真有些小机灵,叫花鸡做得十好好吃,远远地就能闻到香气,大家竟要排着队买,去晚了竟还买不到!生意做得好,手里有了钱,他便想重新将彤云接回来,彤云也愿意,俩人就又过起了日子,听说竟还有了孩子!”
皇后娘娘便笑道:“虽然没得了旌表,但老天也没有亏待他,竟给他留下后嗣,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大家便都纷纷应和,“因果报应,果真都是不错的!”又道:“也是朝廷的气运,便是边城的泼皮无赖,也能被感化做善事!”
议论了一会儿,便有人问:“只是什么是叫花鸡呢?我竟从没听过。”
“难不成是用花来配着鸡做的?如今宫里也有几样用花做的菜馔,但却没听过这个,”皇后娘娘也笑道:“卢夫人告诉我们,让御膳房试着做做看。”
宁婉就笑了,“我们辽东那边称乞丐为叫花子,叫花鸡就是叫花子吃鸡的法子,却不用花,而是用泥巴!”见大家愕然相望,便说:“叫花子偷了人家的鸡,想做了吃又没有炉灶锅碗,又怕被鸡的主人追上来发现,因此便急忙将鸡肚肠掏出,连毛都不褪便用水调了泥巴糊上,在地上挖个坑把鸡埋在里面,上面烧起一堆火烤,没一会儿鸡就烧熟了,挖出来只轻轻一剥,烧干的泥巴就连着鸡毛都剥掉了,露出里面白嫩嫩香喷喷的鸡肉,这就是叫花鸡。”
“卜九当年做乞儿时,想来没少偷鸡吃,叫花鸡做得十分有有手段。他专挑新鲜的小公鸡,取出肚肠后塞进他自己配出来的调料重新用线缝成一只整鸡,外面糊上加了盐的泥巴,再包上一层荷叶,放在专门做的灶上烤,烤好了摆在卜家门前的摊子上,香气四溢,不必招徕客人就源源不断。”
“大家买了叫花鸡回家之后,将泥巴一剥,这时鸡肉还热腾腾的呢,下酒配饭都十分相宜。而且卜九每日只做一百只叫花鸡,因此去晚了便买不到。人也就是这样怪,越是买不到的东西就越觉得好,是以他的生意一向兴隆,中午叫花鸡出炉前便有许多人在在卜家门前排队。”
东平王妃就笑道:“我也不算没吃过好东西的了,可听了卢夫人这么一说,倒馋了起来,想试试那叫花鸡呢。”
“可不是,我也不觉得食指大动呢。”
这时一个宫女便笑着趁便上前禀报道:“午膳早备好了,只待皇后娘娘宣呢。”
皇后娘娘就笑,“我们正说得有趣,你就过来催。”却向宁婉笑道:“卢夫人自边城来,也尝尝宫里的御膳,双喜,你去替我待客。”
皇后娘赐下了酒席,宁婉只当要与皇后娘娘在一处吃饭,其实并不是,宫里留饭与寻常人家还是不同的,她与几位贵妇被引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面一张大梨花桌上早摆满了酒菜,皇后娘娘是不来陪着的,而是指了刚刚那位叫双喜的宫女过来。
这样倒更自在,不必因为在皇后面前顾忌礼仪而吃不好,宁婉便一样样地尝了尝宫里的菜肴。正吃着,又有宫女流水般地端来许多菜肴,“皇后娘娘将自己的午膳赏了卢夫人吃!”
菜实在太多了,一张大桌早摆不下,宫女们便又放了两张桌子,但其实宁婉不可能挟到所有的菜,只能眼看着许多菜吃不到嘴里,想来皇后娘娘也应该是一样的,许多菜也不过只是摆设而已。
但是宁婉也没什么遗憾的,皇宫里的菜瞧着真是好看,就是寻常小菜也做得十分精致,看着就养眼,当然更有许多她从来没听过没见过的珍稀食物,但味儿其实也只一般。
吃过御膳,宁婉随着大家一同向皇后娘娘道谢,皇后娘娘又留大家说了一回话,看看时晨便令大家告退了,却特别单独向宁婉道:“本宫独爱听你讲辽东的故事,正好你们第一次入京,且边城那边又平静,便不要着急走,多在京城里留些时日,四处看看,也常来陪陪本宫。”
宁婉只得应了,但心里也只当是皇后娘娘的客气话而已,铁石可是安平卫的指挥使,就算眼下夷人刚被打得老实了,但也不好离开驻地太久,而自己当然要跟着丈夫在一处了。至于陪皇后娘娘说话,她一个外命妇,能得皇后娘一次宣召已经很不容易了,难不成还能把皇宫当成亲戚家随便来串门儿不成?
皇后娘娘便又赏下了东西,“拿回去给亲戚朋友们看看,毕竟是宫里的。”
宁婉谢了恩,出了坤宁宫便要随着宫女去领赏。原来皇后娘娘赏下东西来也与寻常人家是不一样的,并不是当面把东西拿出来给人,而是要去专门的内官处领,好在也有人带着过去,不至于找不到门路。
才出了坤宁宫大门,宁婉正要去领赏,便听东平王妃叫住自己,“皇后娘娘赏下的东西只管让下人去取就好,我们一路走一路说说话儿。”
其实宁婉宁愿过去领赏赐的,皇后赏的东西本就是稀罕物件,更何况去内官处瞧瞧也好,她又不怕走路的。不过,既然东平王妃如此说,她亦不好反驳,毕竟东平王妃不论是身份还是年纪都要比她高上许多。因此宁婉就笑道:“那就听王妃吩咐。”叫盛儿跟着宫女去领赏了。
东平王妃是与皇后娘娘一辈的老王妃,得过在宫里坐肩舆的恩典,不过她挥了挥手让肩舆只在后面跟着,笑眯眯地拉着宁婉携手而行,随意地问道:“卢夫人既然是从辽东来的,应该认得兵部的洛主事吧?”
皇后娘娘恐怕都不知道洛冰与自家的关系呢,刚刚可是一句也没提过,但看来东平王妃却是清楚的。不过铁石和自己如今就住在洛府,宁婉倒没想瞒着,便笑道:“先前洛主事被流放辽东时,在虎台县住过几年,因此我们早认识的。”
东平王妃叹道:“洛家当年真是很惨,我们都知是冤枉的,可谁也没法子,只得眼看着他们遭了灭顶之灾。”但接着又笑道:“但好在上天有眼,洛家如今还留下了后人,洛榜眼又是能干的,几十年后洛家还会兴旺起来。”
以洛冰的才能,本就是会出息的,尤其是他经历了辽东的流放之后,从一个士族子弟到了最底层,经受了种种的磨难,心智更加坚定,为人处事也更加成熟,宁婉也一向看好洛冰的前途,因时就点头笑言,“王妃说得果然有道理。”
“我还记得那样新科进士游街,我与王爷在酒楼上看热闹,大家都议论状元太老,探花郎空长了一付好皮囊,却是男生女相,并非上乘,唯有洛榜眼风流俊逸、气度不凡。”东平王妃便又说:“卢夫人不知道吧,我虽然是京城人氏,但曾随家父在江南任职住过几年,家父与洛家老一辈交情还不错。当日洛家出事,家父便断定是冤狱,只是先皇金口玉牙,他纵是有心却无能为力。”
洛大哥也曾说过,许多人其实都知道洛家是冤枉的,但真正奋力疾呼帮着洛家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还只是旁观。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宁婉并非不通世故,因此便道:“不管怎么样,洛大哥终于重回了京城,而洛家的冤案也得到了昭雪。”
“因此人们都常说,老天有眼,”东平王妃又说了几句洛家案子的话,便似随意地问:“洛家除了洛主事以外,还有一个女孩活了下来?”
宁婉自东平王妃主动地与自己搭话,心里便有些疑惑,眼下终于明白东平王妃原来意在洛嫣,刚刚皇后娘娘与东平王妃果然说东平郡王到了成亲的年纪!毕竟有敬王的事在前面,由不得她不担心,因此就小心谨慎地说:“洛家的确还有一个女孩活下来了,只是她为父母祈福,如今正在庵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