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侦察记
——苦乡
一
自由作家逍遥公，研究明嘉靖王朝二十年，大有所成。出版了数部关于嘉靖王朝的专著，还破解了《西游记》之密。一日游显陵，时值盛夏，游人寥寥。烈日当空，山水屏息。于是，逍遥公在一个小摊买了瓶冰镇饮料，选一僻静处于浓荫树下席地而坐。这时，一个四十多岁挺富态的男人向前走来，友好地道：“一个有缘人约公相会，烦公劳步。”
逍遥公见富态男人有些面熟，但又不认识，觉得不相识不相交，去之无益。便有推辞之意，问：“天下人皆是有缘人。不知这位有缘人是谁？”
富态男人洞悉了逍遥公的心思，笑道：“公不会怀疑他是坏人吧？”
逍遥公淡淡地一笑：“不叨扰也罢。”
富态男人道：“公作《说缘》，称‘缘是中性词，但从人的嘴里说出来时，又好像是褒义词，至少大多数情况下，充满了友好和感情’。现在人家以缘相邀，公因疑而拒，恐怕有违《说缘》深意，是一种不友好的行为吧！”
逍遥公愣了愣，心想：自己乃清贫之人，纵然有诈也不过贱命一条，怕他怎的？若不去反显得自己小人心胸，便说：“既是缘约，在下当从兄台前往。”遂起身随富态男人穿神道，越九曲、出大小红门，便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有一小岛，长满了奇花异草。岛上有一楼阁，雕栏玉砌，巧夺天工。琉璃玛瑙，五光十色。
富态男人领着逍遥公来到楼阁前，见一英俊青年早已候在那里，彬彬有礼道：“逍遥公别来无恙！”
逍遥公对青年同样面熟，也不认识，见他说话像老朋友一样，只好应酬道：“承蒙抬爱，前来叨扰，惭愧。”
进到屋里，三人落座。青年一挥手，两位佳丽托着菜盘，袅袅婷婷地上来，眨眼间便摆了满满一桌菜，俱是果蔬，不见肉腥。青年笑道：“公向来吃素，不沾腥，今摆了一桌素宴，以示敬意。”
富态男人指着一坛酒，道：“久闻公爱酒，今日可放量畅饮。”
逍遥公笑道：“我爱酒，但不酗酒，二两足矣。”
三人说说笑笑，举箸宴饮。菜极美味，怎么吃，盘里都丝毫不见少。酒忒醇香，大家一碗一碗地畅饮，坛里却取之不尽，酌之不完，人亦不见有醉意。每人喝了约十斤，大家对酒的兴趣便渐渐小了。富态男人见逍遥公言谈之间总有疑惑之色，便笑道：“公难道还没有想起我二人到底是谁么？”
逍遥公踌躇良久，终于道：“实不相瞒，二位兄台非常面善，可不知为什么，在下就是想不起二位到底是谁了！”
青年抿嘴微笑，意味深长：“公真簿情，我们可是二十年的交情啊！”
逍遥公听了，越发困惑，问青年：“兄台今年没有多大年龄吧？竟与在下有二十年的交情？”
富态男人笑道：“要不我给公提示一下？”
逍遥公拱手致礼：“感激不尽。”
富态男人笑问：“公今日从哪里来？”
逍遥公凝视富态男人良久，忽然失神叫了起来：“兄台莫不是兴王爷朱祐杬么！”急忙站了起来：“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见谅。”
富态男人果然就是显陵的主人——兴王朱祐杬，他见逍遥公认出了自己，欢喜无限。他也站了起来，握着逍遥公的手，道：“王爷乃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里是仙界，我乃一无名小灵，小号显灵。”
逍遥公问：“为何叫显灵，而不叫显神或显仙？”
显灵道：“天上为神仙，地下为鬼怪，精灵介于天地之间。神仙不能随便下界，鬼怪不能随便上天，精灵为天地信使，奉仙召可上天，接鬼檄可入地。”
逍遥公突然间认出青年是谁了，更加失惊：“这位不是嘉靖皇上吗！”原来，逍遥公研究嘉靖王朝二十年，嘉靖皇帝称与他有二十年的交情，即指此。逍遥公对嘉靖皇帝和兴王感到面熟，是因为二人都是逍遥公笔下的人物，他们现在的形象，跟他刻画的一模一样。
青年笑道：“公真是不够意思，二十年的交情，到现在才认出来。”
逍遥公有些惶恐，正欲说话，显灵一本正经地向他介绍道：“嘉靖皇帝现在是银河龙王，上界大仙。”
显灵对嘉靖皇帝的恭敬态度，让逍遥公更加意外，他疑惑地看着显灵：“你不是他的父亲吗！何故对他这般光景？”
显灵道：“人生如戏。在人间，我与他为父子，脱胎换骨回归正位，就像曲终人散，演员卸了装，大家什么关系也没有了。现在，他是银河龙王，上界大仙，我只是天地间的一个小灵。”
银河龙王友善地说：“仙界的地位，既不代表富贵，也不代表权力。它仅仅只象征着一个人的修行程度。虽说人生如戏，但演员也需要观众给个公正的评价。本王为一世人君，身后竟遭到百般诬蔑，蒙公厚意，还本王一个公道，故约公一见，当面致谢。”
逍遥公连连摆手：“王爷有所不知，早在数百年前，吴承恩就写了部《西游记》，将王爷化身成孙悟空，在人间的影响可大了。要说还王爷公道，还是谢吴承恩才对。”
银河龙王道：“本王焉能不知《西游记》呀！不是世人不知《西游记》之谜嘛！公破解了《西游记》之谜，既是公的一件无量功德，也是本王与淮仙的一件快事。”
逍遥公问：“淮仙是谁？”
银河龙王道：“吴公承恩也。”
逍遥公有些意外：“啊，吴老先生也成仙了！”
银河龙王微笑着点了点头。
银河龙王的话提醒了逍遥公，道：“王爷，难得我们有缘相见。在下想趁此机会弄清一些问题，还望王爷以实相告。”
银河龙王道：“神仙的心都是透明的，不会说假话，也不能乱说话。凡是能够告诉公的，本王一定不会隐瞒。”
逍遥公道：“凡间有言，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其实，人间的任何事情，人们总有正反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是是非非，永无定论。在下求问王爷，天上真会给予一个公正的裁决么？”
银河龙王：“公一定意有所指。”
逍遥公道：“在下研究嘉靖王朝二十年，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明史》所载那样。有些人在人间说不清楚，到了天上，能讨个公正吗？”
显灵笑道：“休要弯弯绕。公是不是说自己是个是非之人，百年之后能否讨个公正！”
逍遥公嘻笑着向银河龙王和显灵拱了拱手，以示默认。
银河龙王肯定地回答：“当然。阴司有一公平瓶，人死后，把心往公平瓶里一丢，是非善恶便一目了然。”
逍遥公问：“是非善恶真有报应吗？”
银河龙王：“当然。宇宙世界，不是地球才有生命，也不是人类才算生命。小善可为蚁王、蜂王，中善可为人臣、人君，大善可以为灵、为仙。小恶可为蚁奴、为猪、为狗。中恶受百世之苦，丢刀山，下油锅，扔火海。大恶粉碎灵魂，从天地间消失，为尘为埃。”
逍遥公道：“在下求问王爷，嘉靖王朝的大臣们，或说是《西游记》里的原型人物们，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都是什么情形？”
银河龙王：“本王与他们都曾是人间的匆匆过客，回归天位后，大家各奔前程，本王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显灵道：“公好悠闲，何故想起了他们？”
逍遥公道：“能把一件事做好做彻底，便是功德。在下虽然破解了《西游记》之谜，但也只是找到了一个大方向而已，许多细节，尚需找他们求证。不知如何才能满足这个愿望？”
显灵看了看银河龙王，见他脸上充满笑意，便对逍遥公道：“公若有此诚意，其实也简单。”
逍遥公道：“愿显灵教诲。”
显灵道：“宇宙众生的登记册，不在冥界便在仙界，要访查他们，只要有仙界王爷以上的仙官的信符便可。”说完，暗中对逍遥公向银河龙王使了一下眼色。
逍遥公会意，对银河龙王道：“在下蒙王爷以缘相邀，不知王爷可否赐在下一道信符？”
银河龙王笑道：“本王敬公，此乃小事，自当成公之美。”
逍遥公：“多谢王爷。”
银河龙王：“为让公满载而归，本王还可以授公一句咒语。公只要在心里一默念，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但要切记，只能变化三十次，然后就没用了。”
逍遥公大喜：“王爷如此偏爱，实令在下感激涕零。”
于是，银河龙王教了逍遥公一句挺拗口的咒语。逍遥公念熟了，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突然把自己变成了孙悟空，高举金箍棒，嘴里大喝一声：“银河龙王，你吃俺老孙一棒！”挥棒就向银河龙王打来。
显灵大惊：“逍遥公休得无礼！”正欲上前保护银河龙王，却见逍遥公倏忽扑倒在地，复了原形。便气咻咻地抱怨：“岂有此理！”
逍遥公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生怕银河龙王发怒，急忙解释道：“王爷，在下只是想试一试咒语，跟王爷开个玩笑，看它灵不灵，并不是真要冒犯王爷。请王爷明鉴。”
银河龙王笑道：“看公诚惶诚恐的样子，一定以为是本王用别的咒语破了公的法术是不是？非也。本王传给公的咒语，只要起心不良，其术自破。”
逍遥公辩道：“在下没有起心不良，真的只是想跟王爷开个玩笑。此心可昭日月！”
银河龙王道：“公开玩笑吓唬本王，或起心不良恫吓本王，对本王来说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显灵抱怨：“是呀，公是不是开玩笑，我们怎么知道呀！王爷心里有数，小灵可是吓坏了。”
逍遥公讪讪地道：“倒也是，不管在下出于什么心情，只要让王爷受到惊吓，都是一样的结果。在下刚才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银河龙王道：“行了。刚才已经变了一次，还剩二十九次。公当好自为之，用到公该用的地方去吧。”
显灵仍然抱怨道：“你们倒好，一转眼又相互关照，我却成了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