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财产我摸得很清楚，就算有无法认证的部分，也足够我的条件了”，金城美还在对这位天使面孔的美女如此直接感到诧异，后者已经抿抿嘴唇，将玫红色的口红收进粉红色ELLE限量款女包里，妖娆而又坚定地复述道：“男方过错——离婚——青春补偿费——两套房子。”
说实话，如果算上这个，金城美已经连续拒接了十一桩案子。黑白律师事务所业务科的报告中对于金律师近三个月内的业绩“阐述”——拒接案件的原因——冠冕堂皇，这显然是给了自己莫大的面子，而哪怕蒋总也没有就此说过一个字。但金城美知道：全事务所的人其实都在私下议论金律师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否和今年的“高级合伙人评定”有关。而对金城美来说，这一切的真实原因只有一个——心累。
“莫……菲……是吧？”金城美翻看着美女客户填写的简略信息表，那股龙飞凤舞说不出是狂草还是潦草的字体委实难以辨认。
“莫——菲——儿”，莫菲儿一字一顿，似乎因为别人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而略有怒气，这对一位引人注目的美女来说也许是一种隐形的侮辱，同时她把儿读为“e”，让尾音带有稍浓的国际腔，以和她时尚洋气的外形相符。
无力感在金城美心中呼啸而过，反倒令他下定了决心。他把信息表放到旁边的一叠文件上，将纸张的边缘捋得整整齐齐，把钢笔以45度倾斜压在纸张自上而下的三分之一处，让整个纸面构图完美无暇，然后挂上服务式笑容说道：“我们看到莫小姐对法律流程与标准如此精通，真是欣慰。同时，这也说明我们可能在法律方面无法给予莫小姐有效的支持，所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菲儿不高兴地打断，“‘我们’，‘我们’在哪呢？金律师，别用那些文绉绉的话来搪塞我！我付你那么高的律师费，打赢这么个小官司很难吗？你不是高级律师吗？”
一个不肯听完别人讲话的人，注定是个自我的人，自我带来固执，固执促生愚蠢，而愚蠢是人类的原罪之一。金城美这样想着。打断别人说话真不礼貌，尤其在正式场合。而面见律师寻求法律援助，绝对是大部分人一生中的少数正式场合之一。
和之前的十桩案件不同的是，这个美女客户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就把金城美对她的初步认可度——绝大部分是外表带来的——消磨殆尽。金城美撇了莫菲儿一眼，拉开办公桌右面的抽屉，抽出一叠文件放在桌子上，夹起一页纸，伸到莫菲儿面前：“我从2006年开始接受婚姻诉讼案，像您这种情况，没有一例成功。”
“为什么呢？”莫菲儿看一眼统计表，紧跟着问道，脸上挂上了一丝愤慨。
“为什么？”金城美反问道。
“对！为什么！”莫菲儿大声追问，使劲地敲着桌子，精致脸蛋上毛细血管微微充血，看上去有着一丝可爱的红晕，就像是面前这位高级律师欺骗了她的青春一样。
“因为！”如果说莫菲儿刚才只能用不礼貌来形容，那么现在的举动和语气传达出来的气势简直就是胁迫，这对金城美这样的高级律师来说几近是侮辱。金城美不能自控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疯狂！疯狂和愚蠢！”
“你……”，莫菲儿的惊讶一闪而过，她很快地掩饰住自己的慌张，极力压制住起伏不定的饱满胸口，嘴角微微翘起，低声而妖娆地说道：“我这么漂亮、知性、有魅力……那么年轻就跟他，现在离婚他当然要补偿我。他有那么多，而我只要两套房子，这过分吗？”
金城美也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莫菲儿拍桌子的行为真是过分。他扶起倒在桌上的一杆精致的金色小天平，以及旁边的一幅小小的相框，像是面前的美女客户根本不存在一般，而莫菲儿显然再也不能忍耐这样的无视，“蹭”地站起身来，说道：“金律师，我一个小女子文文弱弱地，生存多不容易呀。如果您能帮我打赢这个官司，那您想要什么，咱们都可以谈。”
愚蠢。金城美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女人就是这样，高冷、泼皮、色诱，向来都没有更理智和高明的招数。他抬头细细打量莫菲儿，很确定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一丝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笑了笑，微微向后仰着，用旁人不易察觉的俯视眼神看着莫菲儿，笑道：“忠告。首先，您的这种精神状态，难以成为合格的原告，如果对方律师认为您需要精神鉴定，那您的麻烦就大了；其次，财产公证是双方面的，如果您的婚后收入与男方差距过大，那您的麻烦就更大了；最后，律师费是败诉方支付，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可没拿您一分钱。总之，莫小姐，您找错人了。”
“变态！你们律师都是臭变态！”莫菲儿破口大骂，转身走到门前，用力拉开门，门外开放办公区的同事们都诧异地看向屋内，金城美瞥到业务科的资料录入员怯怯地看着自己，想到马上要麻烦人家，于是微笑地冲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
“正义，一定会得到伸张的！”莫菲儿发泄完，在众目睽睽下义愤填膺地走了出去。
金城美重重地倒在了办公椅上。已经记不清从哪天开始，应付这些满怀仇恨又无处宣泄的人们让他格外崩溃。他注视着桌上那幅小小的相框，这是一幅油画，画中人正张开双臂奔向朝阳，既有男孩的活泼调皮，又有女孩的柔弱娇媚。要知道，油画这种东西，除非画者刻意突出性征，不然画中人的性别很难界定。
潇儿，我的潇儿，金城美在心中默念画中人的名字，还自嘲一般地故意把“儿”念成了“e”。而这时樊迪敲门进来，打破了高级律师片刻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