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停下来之时,才发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没了力气。我四下看了看,周围一片空旷,没有避雨的地方,只有路边上停着一辆大卡车。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爬进了车的货仓里,然后安心地坐了下来。
我甚至没想过车会不会是人贩子的,当时居然会想,最好车把我拉得远远的,到北京上海那么远的地方。到了那里以后,我要学武功,要当警察,然后回来把萧羽白抓起来……在“美好”的憧憬中,我沉沉入睡。
然后,这个车把我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我承受了各种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多少次,我空着肚子在街头四处流浪,到了晚上就随便躲在一个角落里入睡,有时候还会被路边的乞丐赶走……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明知道自己是多么无人问津,可还是要躲,因为怕受伤。好在那会儿是夏天,没有这么凉……
这样的生活似乎没经历几天,我就被好心人带去警局。那一天,有几个警察叔叔一直问我,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为什么会离开家,而我却倔强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几个人终于不耐烦了,把我放在了一边,去忙别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剃了寸头的男人走了进来,向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警察询问着什么。
刚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他,事实上,这会儿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他的长相也不出众。这时,我隐约听见旁边两个警察谈论起来:
“这不是前几天刚放出来的那个……那个谁……”
“哦哦,我想起来了,听说还是因为强坚进去的。”另一个人瞄了他一眼道,“就这怂样,哪里像?”
“哪有像不像的,人家胆子大。就牢房里关着的那些,哪个不是虎?”
“人家敢想敢做,哪像我们一天天受欺负。”另一人说道,“能在花下死,也值了!”
“说什么呢?!”一个年长的警官走过来,呵斥道,“这种话,也对得起你们的身份?干活去!”
当时我不太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听出来,他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背对着我,没看清样子。我越发好奇了,以前在电视里看过大坏蛋,但都是些很奇怪的装扮,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雷剧横行的今天,就更不必说了。
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仰着头看了起来。说来奇怪,我居然一点儿都不怕他,反而开始佩服他。现在想想,如果我早就学会了不懦弱,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了?
他和询问处的人说完了话,转过身,一眼看见了我。我仰头看着他,却没有一点儿要躲开的打算,甚至忘记了他可能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他低着头,蹲下来面对着我,问道:“小小年纪,来这里做什么?”
“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道。当时我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只要不是回家,到哪儿都好,即使这个大坏蛋把我卖了也行。
当然,更多的是一种侥幸心理,电视里的坏人都会收徒弟的。我要是做了他的徒弟,以后对付萧羽白就容易多了。
“你……不害怕我?”他显然有些惊异,问道。
“我知道你是刚放出来的,”我说道,“我也是。”见他一愣,我补充道,“那个家,对我来说就和监狱一样,现在我没有地方去,收留我吧!”
他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道:“家?好久没听过这个字了。其实,那里才是最好的地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你还小,好多事情都不懂……”
“我不小了!”我打断了他,“那里不是我的家,每个人都不喜欢我!有我姥姥的地方才是家,可惜我姥姥早就不在了!”说到这里,我鼻子一酸,泪水便流了出来。
他伸出手,为我擦去泪水,说道:“都说不小了,怎么还哭鼻子。”
“我……我没哭,”我嘴上说着,胡乱抹了抹眼泪,却越发没了底气,“我……我只是想我姥姥了……”是啊,那会儿被冤枉,被妈妈打,我都没有哭出来,可是一想到姥姥,就忍不住了。
“好了!”他深深地看着我,说道,“孩子,记住了,以后不管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千万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看到你的眼泪,尤其是那些讨厌你的人!你说的是心里话,他们看的却是笑话!难受了可以躲着偷偷的哭,但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不管心里多么难过,面上一定要微笑!”
那时候我没太懂他的话,只是歪着头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即使什么都没有了,气场绝对不能丢,这样才不会被人瞧不起!我被关了十年,学到的就只有这个,也只能教你这个!这几天,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你也快回去吧!不管面对的是谁,逃避不是办法,而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可以吗?”最后一句,我还是听得懂的。
“小女孩,过来!”还未等他开口,一个女警察就走过来把我拉走了。
然后,我遇到了来找我的爸爸,也和他回了家。这个人,我再也没有见过,却反复想着他说的那几句话。越是长大,越是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他那几句话总是激励着我。只是我自己太不争气,没有办法变得强大,只是学会了用微笑来伪装自己。
那么,现在呢?我已经不知被抛弃了多少回。每一次都感觉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每一次都过去了,我还是好好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心渐渐结了痂,普通的打击再也奈何不了我。这一次,也会的,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垂下头去,一个人坐着。地上很冰很凉,我这才发现,脚上的高跟鞋早已不知去向。冷风还在不停地吹着,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明明已经喝了酒,为什么还能清晰地感觉到痛苦呢?我摸了摸衣袋,想要找出钱包看看,要是带钱了,就再去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