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忐忑不安的等在家里,不到巳时,看到丈夫一瘸一拐、拖着几十个竹笼和折断的扁担,沮丧着脸推门进来,她的心瞬间凉透了。
宇文俊放好竹笼,脱了蓑衣进门,抹了把脸,颓丧的倒在竹椅上,说声“宋政不收”,就闭上了眼睛。他的一条腿垂在椅子旁,原本就层层补过的褂子、裤子都已经破开了道道缝隙。
柳氏顾及他的面子,不说也就不问,上前让他脱下衣物,只穿着小衣,收拾针线给他补好。
呆坐了半天,宇文俊悠悠的说了一句:“英子,要不我背着竹笼下一趟山,进城去找他二舅,看看有没有法子?”柳氏愁眉苦脸的看一眼丈夫,无奈道:“哪里有钱交进城税?”宇文俊颓丧的低下头,郁闷的说道:“要是他大舅离得近就好了,弄个二舅在城里,我们去找他还要交进城税……”
柳氏一听,怒了,星眸狠狠地一瞪:“你的爹妈、兄弟姊妹倒是不用交城门税,可是顶什么用……”
宇文俊张嘴正要顶她,却想到了十几天前大儿子被奶娘和侄子狠揍,今天反被奶娘一家刁难,颓然一叹,不再说话。
忽听屋外咔哒一声响,听上去似是院门的门闩被谁从外面打开。一家人趴着窗缝望出去,发现开门的居然是宇文枫的两个舅舅。宇文枫和宇文吉争先恐后的跑出屋子,兴奋地喊着大舅二舅冲上去,浑然不顾大雨滂沱。
大舅柳岩和以前一样,扛着一只鼓鼓的麻袋,袋子上还特意蒙了油纸。想想袋子里吃食即使都是窝头,也要有四五十斤。他一个人,冒着雨扛着麻袋,走了五、六十多里。就连原本一肚子气的宇文俊,此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二舅柳皓手里拎着小袋子,紧紧的攥着,似乎握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天上铺天盖地的暴雨仍在肆虐,一家人心头的阴郁却提前消散了。
大舅柳岩带来整整一麻袋食物。
当年,他被海狼帮的外门长老领走,因为读过书,被安排在海城堂口做个文书。海狼帮只是海城的三流势力,控制了几处码头。弟子们每日领着码头上的苦力,为他们出头,争抢着从海商手里揽生意,从中抽取佣金。弟子们每日在码头上耀武扬威,看似风光,其实也是底层帮众,并还没有机会得传帮派功法,只是凭着蛮力为帮里撑门面。
柳岩原本是个文书,吃穿由帮里安排,没有什么收入。这次已经调职,做了账房的管事。宇文枫很想知道大舅到底有没有开始修炼心法,只是大人们忙着说话,没有人理他。
二舅柳皓是药材店的学徒,还没有正式出师,也没有月钱。他的小袋子外面涂了桐油防水,里面装着他带来的小礼物。送给宇文枫兄弟的是两个不同的精巧木盒。店里保存上等药材用的就是木盒,这是抽空为他们做的,比药盒要小很多,可以用来盛放各种小玩意。兄弟俩开心的接过来,自从有了妹妹,两个人被赶到东头的杂物间,每人都有自己的各种宝物,正需要一个容纳的宝盒。
给宇文真的是个拨浪鼓,其实就是多了个柄的木盒,摇起来砰砰作响。宇文真第一次听,被骤然响起的鼓声惊了一下,吓哭了,瘪着嘴巴,酝酿了几秒情绪,然后嚎啕大哭。等到哭嚎够了,又转着脑袋去寻找刚刚是什么东西作怪。
宇文枫善解人意的将拨浪鼓递到他的眼前,轻轻的摇了一下,只是一下一下的发出撞击声。宇文真睁大眼睛看着,嘴巴瘪了一下,想哭,却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瘪了的嘴又很快复原。宇文枫摇了一下,连续的响了两声,这次宇文真的嘴巴干脆没有反应。后来,无论是谁摇起来,她都会转头寻找,找到了就会死死地盯住,听着听着就开心的笑起来,伸出手索要。
柳皓除了给三个外甥每人一件礼物之外,还给他们每人一个大钱。前些日子,他在药材铺里看店,赶上大商贾送货。正好还没有出正月,就上前讨赏,大商贾也爽利,发了每人一个红包,里面封了九个大钱。柳皓给自己留下两个大钱,给哥哥两个,妹妹两个,剩下三个,穿了红线,分别挂在三个外甥的脖子上。
宇文枫以前是没有见过钱的。
他们家捕到的猎物和采到的中药,拾掇好了之后,都会在宋家大院门前换成粮食。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送到卧龙城里卖掉,那样会换到更多的粮食,可那样先要交一个大钱的城门税,还要浪费一上午甚至一天的时间摆摊卖掉。如果时运不济,兴许还会被人骗去猎物,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们非常喜欢苏大小姐进村收货,那会比在宋家门前实惠很多。可惜,苏大小姐只收药材。
柳氏捏着两个大钱,想到辛酸处,双眼泪水簌簌的往下落。两个哥哥连忙道:“英子,怎么了?有事告诉哥哥们,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哥哥!”说着,两兄弟恶狠狠的转头看向宇文俊,怀疑是他欺负了妹妹。吓得宇文俊脸连连摆手,小声道:“我可不敢欺负英子,是家里快要断粮了……”伸手指了指屋檐下的竹笼,又道:“想把竹笼送下山换点粮食,没钱进城……”
柳岩常年给海狼帮做事,来往的都是江湖汉子,脾气耿直、喊打喊杀,听到妹妹一家被一枚大钱难住,狠狠地骂道:“废物!全都是废物!”柳岩的本意是抱怨一屋子男人,却让一个女人哭。
柳氏听到耳里,只听得出哥哥的一番关怀心意,骂的是宇文俊,顶多再加上他的父母和异姓兄弟,自然也不会当回事。宇文俊可就理解成了骂自己,郁闷的低下头。宇文枫却就当成了对自己的训诫,暗暗想天晴以后,定要让众人大吃一惊。
柳氏最后还是没有接受二哥给她的两个大钱,说是给三个孩子每人一个压岁就很好了,有什么急事正好拿一个进城。况且,大钱在他们手里实在没有什么用处,他们也没有机会进城,放在两位哥哥手里,真要用到还是要去找他。柳皓想想也是,收回一个大钱,把另一个给了宇文俊,嘱咐他以后有事就拿这个大钱,进城找他。
大舅带来了吃食,就算继续下雨,一家人节省着也能撑到五月,断粮的困窘一下子不见了。
柳氏小心的抱走袋子,根本不在乎上面还没有擦干的雨水,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炫耀的情绪。
宇文俊看在眼里,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下来了。他觉得非常内疚,想到自己和妻儿不同,年少的时候还没有定下改姓的事情,也曾好吃好穿。直到成年改姓之后,才过上了穷困潦倒的生活。哪里像妻子,年幼的时候就开始流浪,几乎懂事后就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儿子更可怜,干脆就不知道什么是饱暖。
柳氏哪里顾得上丈夫的复杂心绪,满心欢喜的去拾掇吃食。
宇文俊和两位舅哥各有心思的对坐着,谁也不说什么。宇文枫看了眼父亲,嬉笑着试探着说道:“大舅,小舅,我在山里发现了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