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念是个怪人,这“怪”不知是源自他的先天不足,还是对天机的敬畏,总之,你若让他占算个什么,九成九是要被他回绝的,不然幽冥鬼冢大约也不会覆灭的这般轻松。
阎天倾本是未抱任何希望的例行请托,未料到这日竟是她诸事皆宜的大吉日,连请求内容也不曾出口便得了思无念向着天元国都的“乾坤一指”,“寻人去……去天元。”
“我同意去天元找老四,但须得带了那‘移动的聚宝盆’方可!”原来孤无终一直蹲在墙角听着,并没走远,此刻显见是怕天倾心急之下直接赶去天元国都,不再理会自己前番嘱托才急喊出声。
相处这些年,天倾自然了解孤无终的性子,不应还则罢了,可若是应了又做不到那就等着他一路使绊子好了。想到这里,她不由无奈一笑,对着门外说道:“八哥听到了——为防有变我须得马上动身,然孤老二那死缠烂打的功夫又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只能辛苦八哥把江临寒接到天元国都,再与我会合。”
门外静悄悄的并无人答话,想是夜无眠已经去得远了。
天元国都不比别处,繁华富庶自不必说,更有些深藏不露的高人隐居其中,故而像乌云业火那等独一无二、可当得幽冥鬼冢标记的坐骑天倾是骑不得了,早在几十里外便放了它自行玩耍,自己雇了乘马车与孤无终、思无念二人往国都驶来。
“若星罗宫的消息属实,任无寿必是被天元皇族囚禁了。”天倾靠在车壁上,以手支颐,手指敲打着太阳穴,眉间隐现几许烦躁,“如今只好等八哥回来,打探清楚再做定夺。”话音刚落,只觉车体微微震动,却不是行驶时的颠簸所至,而是有大批人马由远及近。
论武艺,孤无终还要比天倾高上一筹,早在天倾察觉之前,他便已经抢到车窗边,揭起车帷一角向外瞧去。天倾没奈何的被挤到一边,待要斥责两句,却看孤老二嘴角渐渐勾起,竟是一脸等待好戏上演的兴奋。
“别闹别闹,”孤无终一边死盯着窗外,一边拨弄开正往他身上爬的“哭丧棒”,“天倾,你过来看,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连天元皇室的马队也敢截。”
“马队而已,又不是禁卫军,八成是一路招摇,被哪里的盗匪盯上了。”话虽这么说,可她的人却已经挨了过去,与孤无终并作一处瞧起热闹。
只见开阔的旷野上,一队人马正朝着天元都邑方向发力狂奔,各人身上只穿戴了轻便的皮甲,唯那战马络头上的鸟羽图案能证明他们的身份。马队后方,尘烟滚滚一层叠着一层,仿佛惊涛一般势不可挡的朝众人席卷而来。
“老十”一旁正与哭丧棒纠缠不休的思无念忽然开口。
“老十”——这两个字就像是一记重锤,轻易便将天倾的六识击了个粉碎。
“你去哪啊?”孤无终还不及反应,就看一道紫色身影化为流光,像是箭矢一样直射进混乱的中心。
阎天倾从来也不知道,原来五颜六色的世界会在一瞬间褪去成灰。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刀枪剑戟……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在那混沌的中心,会出现些什么,晦暗却温暖,像束缚在身上的诅咒,赋予你无尽力量的同时又带走了你的命。
当天倾跃入混乱之中时,场面已无法控制,哪方是天元,哪方又是劫掠者,你来我往的混战中根本无从辨别。
忽然,一匹战马似是受了惊吓,长嘶一声扬起两条前腿人立而起,而它的落脚点不是别处,正是穿梭在战地之间的阎天倾的头顶。那马上之人也吓了一跳,勒起缰绳想要躲避,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将落未落之时,就见天倾仰头漠然的一扫,不但不躲,反而借着它向下的冲力用力一掼,那马腿便深深扎入地下三尺有余,一时间马翻人仰更是混乱不堪。
此时的阎天倾一心只在寻人,哪还管这许多,就见她魔障了一样四下搜索着,期间凡有那挡路的皆是依法炮制,打远处看竟像极了一把镰刀,挥到哪里,哪里的人马就如麦子般倒下一片。
“没想到堂堂天元皇室竟是这样不守规矩!”一道高亢的男子声音不知自哪里传来,众人闻声齐齐收了手,唯独天倾耳朵里只回想着思无念那句“老十”,对此时响起的声音无动于衷。
“也罢也罢,既然规矩已经坏了,就休怪我阮蛟对一个后辈出手了——小子,看招!”
天倾只觉后心处一道凌厉的真气袭来,当下也无暇顾及其他,顺手抢过一个天元士兵手中的长枪,旋身一个枪花舞出,险险挡住那阮蛟的乌金盘龙杵。
一个是声名在外的武林高手,一个是不知出处的无名小卒;一个手持成名兵器,一个手无寸铁;一个自后方空中攻来,一个于背后地面防守。众人本是以将阎天倾看做死人一个,却不想竟是如此结果,哪有不意外、不惊奇的道理?当下也不管阮蛟面色有多难看,只不错眼珠的将二人盯着。
阮蛟原本只是气恼有人搅局,又见得对方年纪轻轻已是身手不凡,料想定是个武学奇才,想要略施小惩让其敬服后便将之收入门下,所以方才那一剑也并非杀招。可谁料想自己的爱才之心竟让个毛头小子踩了个粉碎,不但敬服没有,就连颜面也全然丢尽,让他如何不恨?此刻再天倾只觉得可恶至极,心中也渐生几分杀意。
放在平日,精明如她阎天倾者必不会轻易树敌,然而今日也该着这阮蛟倒霉——若将天倾比作一把宝刀,那所有与梦无极相关的事便是刀刃,锋利的几近癫狂,无人能接,也无人敢接。
“无极呢。”天倾直视着阮蛟的眼睛,用飞雪飘霜般的冷硬口气问到。
阮蛟自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对方那态度却是任人都能看出的,当下也无需多问究竟,只道一声“小辈轻狂”便再次甩出盘龙杵,与天倾战作一团。
尚在车舆中的孤无终因了解天倾的“疯病”,就算自己有心阻拦也是拦不住的,所以便乐得看起戏来,如今见半路杀出了一个功夫不弱的人物,担心天倾吃亏,欲上前帮手可又知道此时去了反而累赘,不由得负气的嘟囔一声“劳神的‘离生诀’”。
这“离生诀”便是阎王令上的一套剑诀,可谓古怪至极。该剑诀分九道生门,一道死门,他幽冥十鬼需各人占一处辅助阎天倾达成一年修得十年功的效果,如此一来就是再慈悲不过、九生一死的剑诀。但若十人中少了一人,其中的死生之数就全变了,那九道生门中隐藏的杀机无人克制,尽皆化作死门,与原本的死门并作十死无生的杀阵。再说那招式更是与众不同,没了九道生门的辅助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遇到功力高过自己五成以内的人倒还不怕,倘若遇到超过五成的高手就是通身的死穴暴露无遗。若说现今幽冥十鬼早已不全,这剑诀该是彻底废了。这话倒也不尽然,还真有一人可与天倾配合——当年按照五行命格划分位置的时候,本是该孤无终这命硬如铁的孤星占那死门,可谁知他仅撑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遍体鳞伤逃下阵来,从此不管谁说什么也再也不站那位置,最后还是梦无极守了替了他,所以如今也只有梦无极能配合天倾这“六亲不认”的剑诀。
孤无终这边正恨得咬牙切齿,忽听思无念又唤了句“老十”,当下无名火起,骂道:“你这少根筋的,怎么才一来就偏偏桶中她的死穴——你说老十,他人在哪!她疯你却也跟她一起疯。明明禁咒上那条命脉以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