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得此诗,心中不由大为感慨,上官瑶崇拜的看着方正道,“琴弹得好,诗作的也好,我突然觉得这些青楼女子好生可怜,便如这湖边的秋叶一般,空待容颜老去,最后却只能无依无靠的随风而落,你之前说寒潭秋叶陨,水月碎无声,想必就如那些年老色衰的女子一般,独坐湖边垂泣无声,无人问津亦无人理会。”
方正点点头,道“是啊,什么鲜廉寡耻,人人唾弃,什么一生卑贱,教法不容,其实她们只是一群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人罢了。”
含香心中一痛,悄然抹去眼泪,对方正躬身一礼,道,“方公子高才,小女子佩服,但恨沙场身不死,平白生做女儿身,我只恨自己不能生作男儿,只好为人左右,随波逐流,空自伤怀。”
方正摇摇头道,“谴去妾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世上巾帼不让须眉者不知凡几,生作女儿身又有何不好,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偏要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方正这一番话说出来,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大唐教法严苛,妇德贞洁最重,妇女能顶半边天这种话,当真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偏生方正自幼修习先天功法,在清宁子的教导下,人人平等的观念根深蒂固,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能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含香只当方正是在安慰自己,心中大为感激,躬身又道,“方公子说笑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哪里能顶半边天,这世间尊卑有别,却是注定了女子不如男的,方公子好心宽慰于我,我心中感激,含香谢过。”
方正生性豁达随意,在小事上从不愿意与人争辩,但一旦触碰到原则底线,却是绝不轻易放过,含香此番言论,是大唐盛世下公认的价值标准,却偏偏与自己人人平等的观念相左,不由得起身道,“那在下想请教含香姑娘,既然尊卑有别,那什么是尊,什么又是卑?”
含香连忙回了一礼,道,“公子高才,小女子不敢当请教二字,自上古夏朝圣人出世,教化众生开始,世间便有尊卑,自古君为尊,臣为卑;父为尊,子为卑;师为尊,徒为卑;长为尊,幼为卑;男为尊,女为卑;世间有三教九流,尊卑不同,各司其职,正因为尊卑有序,才能自然运转,若无尊卑,必定倒行逆施,天下大乱。”
方正道,“在下愚钝,实在不明白,为何众生皆是生而为人,何以因身份地位不同而尊卑有别,却不知若无尊卑,众生平等,又是如何会倒行逆施,天下大乱的。”
含香语塞,支吾道,“尊卑之礼千载不变,世间运转皆系于此,想必不会有错,若真是人人平等,岂不乱了套?”
方正点点头,道,“是啊,若是君臣无尊卑,便无君无臣,众人不必担心顶撞皇权而支支吾吾,而是畅所欲言,皇帝也不必担心臣子反叛而小心翼翼,而是据理力争,朝堂中事皆可众议而定,岂不痛快;父子若无尊卑,子不必畏父,父不必防子,各自以仁爱互事,子待父以孝,父待子以慈,岂不美满;师徒若无尊卑,只存尊敬慈爱之情,便可相互交流,相互学习,岂不更有进益;长幼若无尊卑,只修手足之情,便不必为家产勾心斗角,相互攻讦,还可互为依靠,互为帮衬,相互扶助,岂不妙哉;男女若无尊卑,便可共同劳作生产,共同学习识字,共同入朝为官,共同保家卫国,一可富民强国,二可还你们女子一个郎朗青天。却不知这算不算倒行逆施,天下大乱?”
众人皆是呆若木鸡,哪里听说过这种言论,皇甫临云用颤抖的手指着方正道,怒骂道,“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无君无父,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能说出来,连尊卑都不要,那成了什么样子?”
方正道,“我们生而为人,乃天意使然,众生本无差别,却要强分尊卑,岂不荒谬可笑?”
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含香忽然道,“依公子所言,众生平等,并无尊卑之别?”
方正笑道,“当然有尊卑。”
含香眉毛一挑,道,“哦?方公子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方正笑道,“我所认为的尊卑,不同于你所说的尊卑,在下看来,田地间辛勤耕耘的劳作者为尊,金殿里肆意挥霍的享乐者为卑;市场里诚信经营的商贾为尊,游手好闲巧取豪夺的达官子弟为卑;战场上军前半死生的战士为尊,大帐里美人尤歌舞的将军为卑;总之,这世间辛勤耕耘的劳作者为尊,不劳而获而剥削他人的享乐者为卑。”
皇甫临云直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惧于方正的威势,只好咬牙切齿的锤着桌面,喃喃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方正道,“我胡说八道?在座的诸位不妨扪心自问,你们吃的每一粒饭,是不是田间的老农一粒一粒的种出来的,你们穿的每一件衣,是不是寒灯下的绣娘一针一线的织出来的,你们过的每一天太平日子,是不是靠远在边疆的战士尸骨堆出来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你们所仰慕的尊者,他们身居高位,住的是无数工匠们建的高楼大厦,吃的是无数厨师做出的珍馐美味,穿的是无数绣娘精心赶制的华美服饰,坐的是十多个人抬的舒适软轿,却整日里以上位者自居,对劳苦大众呼来喝去,肆意挥霍,他们可曾种过一粒粮食,可曾缝过一件衣衫,可曾在战场上杀过一个敌人?”
“你……你……你……”皇甫临云指着方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跺跺脚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