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几天,满城风声鹤唳,形势剑拔弩张,已如一个火药桶一般,便是寻常贩夫走卒似乎都隐隐感受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紧张的气息,但方正几人足不出户,只是安心养伤,好在诚王也未曾大张旗鼓的搜寻他们,在这风雨飘摇之中,居然也平安无事,乐得安宁。
方正受伤颇重,真气不济,夜里没有精神打坐,只好倒头酣睡,可梦里却全是楚禅一身女装、清丽脱俗的样子,怎么也无法摆脱,一夜里总要醒来好几次,精神越发萎靡不振。而且每每遇到楚禅,心中便忐忑不安,自觉羞愧无比,不敢正视,更不敢和他说话,只是想方设法的躲着他。
眼看两日过去,明日便是皇上的五十大寿,楚禅也是神色肃穆了许多,话也渐渐少了,更察觉方正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心中越发阴郁。
今日方正正一语不发的和楚青衣收拾着包袱,楚禅突然猛地推门进来,怒气冲冲的走到桌前,径直坐下,倒了杯茶一仰脖子喝尽,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楚青衣早就感受到了他们各有心事,觉得二人之间气氛怪异,此时都做了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只觉得尴尬无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了良久,忽然开口笑道,“那个……你们肚子饿了吧?”
方正与楚禅如若未闻,一个依然怒气冲冲的端坐桌前,一个自顾自的整理着包袱。
楚青衣更觉尴尬,急忙道,“那我下去拿些吃的。”说完低着头匆匆往门口走去。
“啪!”楚禅突然举起茶杯重重往地上一摔,顿时砸得四分五裂。
方正收拾包袱的手一顿,楚青衣也是直直的定在门槛上,更不敢跨出门去,傻傻的回头看着楚禅。
楚禅眼眶通红,抽噎了一下,道,“你们收拾包袱做什么?”
方正犹自站着不动,楚青衣见他不答话,连忙道,“师兄说要在皇上大寿之前离开京城。”
楚禅却并不惊讶,道,“那你们怎的都不通知我,让我也早些收拾。”
楚青衣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方正却突然道,“那你也快些收拾吧,在今晚之前离开京城。”
楚禅听得方正开口,这才好受些,抹了抹眼泪,道,“那我们去哪里?”
方正也不回头,继续整理包袱道,“我与师妹要去很远的地方,至于禅弟你,还是早些回家吧。”
楚禅脸色一白,眼泪滚滚而下,慢慢站起身来,道,“那你以前对我说的话呢?那北国的冰山雪莲,岭南的食人生番,东海的三千星岛,西域的黄金之城,还有你说的最高的山峰,最大的月亮,这些就都不算数了么?”
方正背对着楚禅,久久不语,终于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楚禅抹了把眼泪,“你是不是在怪我?这些日子你都不理我,是不是因为我执意要去刺杀诚王,才害死了秋蝉,害得你们受了重伤,害得你们卷入纷争……”
楚禅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怎么也擦不尽,终于痛哭道,“都是我不好……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再也不任性了……”
方正再也支撑不住,终于转过身来,也是眼眶通红,连忙抹去楚禅满脸的泪水,将他抱在胸前,柔声道,“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呢,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瞎想。”
楚禅止住哭声,伏在他的胸口抽噎道,“那你就是同意……同意我跟着你喽?”
方正放开楚禅,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终于咬牙开口道,“禅弟,我……”
楚禅挂着泪珠,直直的看着他。
方正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低头,道,“我这个人就像风中的柳絮、水里的浮萍,无根无靠,你跟着我,只会吃苦,只会受累,你还是……”
楚禅奋力将他推开,啪的一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哭着大叫道,“骗子!骗子!”边骂边抢过他的包袱,用力的撕扯,一时间扔的满房间都是,重重的砸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这才掩着面推开楚青衣,冲出门去。
“二师兄,你……”楚青衣傻傻的看着神色黯然的方正,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方正沉默了半响,轻轻抚了抚脸颊,慢慢捡起地上的包袱,拍了拍尘土,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我们也能安心上路。”
楚青衣欲言又止,只好摇了摇头,重新帮他收拾起包袱来。
过了几个时辰,二人收拾已毕,见时已近午,方正站起身来留恋的看了一下房间的陈设,回头对楚青衣道,“好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这就离京吧。”
楚青衣点点头,“也好,这京城虽然繁华,却也麻烦,我是一天都不想多呆了,只是大师兄……”
方正又叹了口气,道,“路是他自己选的,大师兄既然有了选择,我们也不便干预,他修为高绝,想必也不会有事的。”
说完方正当先走出门去,带着楚青衣结了帐,才走出客栈门口,忽的一个身影直直冲来,与自己装了个满怀。
方正后退了一步立住身形,正眼看去,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沉,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曾找过他们的公公。
那公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见了方正,大喜道,“还好老奴赶上了,方公子,你现在还不能走!”
方正心中更是一沉,道,“公公不必阻拦了,今日我们师兄妹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城的。”
那公公突然不管不顾,一把跪在方正面前,磕头道,“方公子,请你无论如何还随老奴走一趟吧!”
方正大惊,低声道,“公公速速起来,这里人多眼杂,你如此行事,不是给皇上添乱么?”
公公却抬起头来,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管不了那么许多,公子请跟老奴走一趟吧。”
方正不由得暗自一叹,暗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想不到终究是要牵扯到此事中来,皇上焦急如此,想必是已经知道了诚王的计划,这是要找我为他分忧吧。
方正扶起公公,看了一眼楚青衣,终于点了点头,道,“皇上毕竟于我有恩,我过去便是了,这样吧,就让我师妹先行出城,待城中之事一了,我再出城寻我师妹。”
“二师兄,我不要和你分开!”楚青衣当先反驳道。
方正狠狠瞪了她一眼,楚青衣这才低下头不再说话。
公公一愣,为难道,“方公子,这恐怕不行,其实皇上这次主要是想见楚姑娘,倒是方公子您,皇上却没要求一定见。”
“皇上要见我师妹做什么?”方正一呆,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好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和师妹一起去见皇上吧,只是还要从百鬼竹林进去么?”
“哎哟,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百鬼竹林,今日本公公带你们从百官上朝的承天门进宫!”
深秋的盛京,西风劲烈,凉意透骨,往来穿梭的一列列军士行色匆匆,冷峻里透着一股肃杀。
三人坐着青灰色简陋的马车,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宫城赶去。
方正揭开车帘,看着宫城里金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这金碧辉煌的背后,藏了多少无奈与辛酸,他叹了口气,道,“公公,你坦白和我说,皇上现在找我们到底所为何事?”
公公欲言又止,道,“方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奴才,哪里知道主子的心思,不过是尽心办差罢了。”
方正笑笑,道,“公公过谦了,您日夜陪伴皇上,侍奉左右,若说这世界上谁最懂皇上的心思,恐怕非您莫属。”
“方公子你就不要在为难奴才了。”公公连连告饶,道,“主子的心思,不问也不猜,这是做奴才的本分,问得多了、猜得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方正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当下便断了打探的心思,暗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皇上真让我为他助拳,我也只能推脱了。
那公公虽然说话小心谨慎吞吞吐吐,办起事来却不含糊,拿着令牌一路畅行无阻,下车过了承天门,便直往皇上的寝宫行去。
大内之中楼阁林立、红瓦高墙,方正楚青衣上次进皇上寝宫走的是暗道,哪里曾见过这宫城的奢华富贵,是以一直四处打量,暗暗心惊。
公公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宫殿门前,住了脚步,转身道,“两位进去候着吧,奴才这便去请皇上过来。”
楚青衣依言推门进去,见殿内果然空无一人,一应摆放陈设都与之前无异,便自在的在旁边选了把椅子坐下。
那公公转过身,暗自瘪瘪嘴,心中暗道,皇上召见人可从来没有在寝宫的规矩,如此厚待你们不自觉也就罢了,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楚青衣却没有这个觉悟,拉着方正坐下,四处打量起来,道,“上次来还没觉得,可这次我看着皇宫中到处富丽堂皇、奢华无比,哪一个都比这里强,皇上的寝宫未免也太寒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