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枫叶都已醉得发红,让人留念不忍别离。
盛京城门,依依惜别,楚青衣看着漫天飘零的火红梧桐叶,惆怅道,“梧桐一叶,天下知秋。连叶子都知道该回来,师兄你还会回来么?”
方正骑着马慢慢前行,也有些怅惘,道,“师妹你放心,长风万里,送秋雁南归去;盛京一别,望游子北方来。大唐是我的故乡,无论走多远,我都会回来的。”
楚青衣这才安心的点点头,道,“师兄,无论你走多远,始终在我心田;无论我走多远,都将把你思念。我们师兄妹两个,纵使相隔天涯,也如总在身边。”
方正收住马蹄,依依不舍的看着楚青衣道,“师妹,你长大了。”
楚青衣脸色一红,并不说话。
方正又叮嘱道,“师妹,你自小便在师门长大,想不到第一次下山历练就寻到了自己的血脉至亲,师兄真的是好生羡慕。人生苦短,有如白驹过隙,我离开后,你要好好陪伴你父皇,莫要再使小性子,免得让他生气。”
楚青衣轻轻嗯了一声,见他欲言又止,才道,“姐姐她……”
“好了,时间不早了。”方正心中一痛,连忙打断她的话,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师妹你早些回去吧。”
楚青衣只好切过话题,道,“二师兄,我还有东西给你。”
说着楚青衣从腰间取出一串项链,项链的坠子却是个精致的小瓶,楚青衣对一脸疑惑的方正道,“云山郡主死后,父皇按大唐律法,将其挫骨扬灰,郡主的骨灰按要求全部被移去铺路,供千人踩、万人踏,我心有不忍,所以偷偷留了一小瓶,又请宫里的金匠做成了这么个坠子。”
方针怅惘的接过那串项链,叹了口气,道,“也好。当日我许诺瑶儿娶她为妻,带她走遍天下,终生不离不弃,她活着的时候我做不到,现在她死了,我无论如何也要陪着她。这串项链,我会日日夜夜带着,永远也不会再让她和我分开。”
方正说着将那串项链带上,凝神细细看了看那个小瓶,才将其贴身放入胸口。
两人又对望了一眼,一时无话,楚青衣终于抽泣着扑到他怀里,道,“师兄,你早些回来。”
方正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放心吧,等师兄找齐五珠,一定回来接你。”
两人叮嘱了几句,这才恋恋不舍的分别。楚青衣久久伫立在城门口,眺望着方正离开的方向,看他的身影由大变小,渐渐的变成一个小点,直至再也看不到。
“妹妹,他走了?”忽然旁边一个声音道。
楚青衣一惊,扭头喜道,“姐姐,你终于来了,快追!”
“还追什么?我一直都躲在你们后面。”皇甫楚婵道。
楚青衣二人方才心中惆怅,居然都没有发现皇甫楚婵一直跟在身后,想起方才赠项链的事情,想必都已被皇甫楚婵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由得惊慌道,“姐姐,那项链是我硬要塞给他的,你不要多想。”
皇甫楚婵微微一笑,道,“我多想什么?他若是真狠心不收,那便是真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还看不上呢。”
“那……”楚青衣不知她心中想什么,不由得试探道,“姐姐你打算……”
皇甫楚婵横了她一眼,“死丫头,还想套我的话,赶紧回宫!”说完皇甫楚婵调转马头,当先便往城中而去。
……
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渐渐行至一处茶棚。
方正看着这个熟悉的茶棚,不由得感慨万千,两个多月前,他师兄妹三人到此处时还是一无所知的愣头青。想不到短短两个月,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也再也不是当时那些个天真单纯的少年郎了。
方正心中伤怀,住下马蹄,进了茶棚。
还是那个老练的小厮,还是那些油腻腻的桌子,只是招亲擂早已散去,天气也极为凉爽,茶棚中冷冷清清。
那小厮一见有了客人,忙不迭的走上前来,笑道,“客官,喝茶?”
方正点点头,道,“喝茶,再买点干粮。”
那小厮应声而去,方正独坐了一会,忽然茶棚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在茶棚外停住,稍许便进来一个高大威严的男子。
方正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冷掌门?”
来者正是宜山剑派的掌门冷傲峰,当日决战天极之巅后,方正便再也没见过他,却没想到在离京之时,又在初识的茶棚中相遇,当真是不可思议。
冷傲峰却并不惊讶,径直走过来,笑道,“方公子,见到冷某很吃惊么?”
自从方正知道他是皇上的人后,对他已没了戒心,也起身笑道,“冷掌门请坐。在下确实是有些吃惊,无巧不成书,想不到又与冷掌门在此相遇了,真是天意弄人。”
冷傲峰和他一起坐下,笑道,“什么无巧不成书,方公子误会了,冷某是一路追过来的。”
“哦?”方正一愣,道,“皇上有何吩咐?”
“是这样。”冷傲峰端过方正的茶先喝了一口,放下茶碗道,“京中大事已了,我也要早些回宜山剑派,所以今日一早便去向皇上辞行的,旁的倒没什么,只是皇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让我将一样东西转交给你。”
方正奇道,“什么东西如此紧要?”
“倒也不仅要,皇上说了,若是追得上你,便交于你,若是追不上,便让我自己留着,好在我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上了。”冷傲峰边说边从自己的包袱中抽出一只长长的匣子,推给方正,道,“方公子,你打开看看。”
方正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依言打开匣子,却见不仅是匣子无比简陋,里面更是只有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那铁棍长三尺有余,由于覆盖着厚厚的锈蚀,所以表面凹凸不平,不由奇道,“这根铁棍是做什么的?”
冷傲峰很是赞同的点点头,道,“说得不错,皇上当时给我看,我也说是铁棍,可皇上却偏偏说这是一柄剑,真是稀奇古怪。我宜山剑派可是靠剑吃饭的,可从来没有见过长成这副样子的剑。”
方正又细细的打量起那柄剑来,试着拔了拔,以他现在的体力,虽无先天真气,但也是力大无穷,可那柄剑似乎毫无反应,不由得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剑,不过拔起来毫无反应,应是根实心的铁棍吧。不知皇上可有说其来历。”
“这个皇上倒是说了几句,说是这根铁棍,哦,不,这柄铁剑,是上官飞燕和上官云初至大唐时带来的,好像还是从阴月宗盗出来的,是一件重宝,说是剑,可上官云和上官飞燕似乎也从来没拔出来过,一直束之高阁。现在上官一家飞灰湮灭,皇上才想起这事,所以又把它给拿出来了。”
方正总觉得阴月宗似乎隐隐和逸仙宗之间有些关联,由于《化功大法》这种阴毒的功法,天生对阴月宗有几分反感,但也不好将推脱,只得合上匣子道,“既然如此,我以后再好好看看吧。”
冷傲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最好,没负了皇上嘱托。”
“你个狗东西!快给我滚!少在这给我添乱!”忽然那小厮似乎与门外的什么人争执起来。
“我是皇帝,我是皇帝!”那人似乎疯疯癫癫的,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
方正皱皱眉头,却不说话。冷傲峰扭过头去,向那小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位客官恕罪,这有个臭乞丐,成日里疯疯癫癫的,赶也赶不走,不想搅了两位喝茶的雅兴。”那小厮陪着笑脸欠身道。
方正心中暗忖,便是真有胆大包天的乞丐,也断不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疯话,不由得站起身来向门外看去。
果然那门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匍匐着一个乞丐,口中犹自念念有词,不是皇甫临云又是何人。
方正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惊疑不定的冷傲峰道,“当日我们三人在此初识,皇甫临云何等意气风发,堂堂小王爷的高傲光芒简直让人不敢直视,可转眼之间时移世易,他却已落得如此下场。”
冷傲峰神色有些复杂,怜悯的看着趴在墙角唯唯诺诺的皇甫临云,“天极一战,诚王一家众叛亲离,皇甫临云本就器量浅薄,受不了刺激也在情理之中。现下如此这般,着实可怜,方公子若无异议,可否让冷某将其带走?”
方正诧异的看了一眼冷傲峰,道,“诚王一家与我恩怨两清、再无瓜葛,冷掌门若有安排,不必顾忌在下。只是据方某所知,诚王刻薄寡恩,皇甫临云对冷掌门更是多有苛责,如今为何如此善待于他?”
“不管怎么说,皇甫临云与冷某总有师徒之谊,如今这番模样,冷某于心何忍。”冷傲峰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而且,这短短两个多月,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方正心中一凛,久久无话。
……
秋风萧瑟,凛凛透骨。萧索颓废里有着一股豁达洒脱。
“方公子,冷某告辞了。”冷傲峰和痴傻的皇甫临云坐在马车上,向方正抱拳道。
方正背着长匣,跨上马背,抱拳道,“冷掌门,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冷傲峰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方正,这才一挥马鞭,马车应声而动,徐徐南面而去。
方正远远的望了许久,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这才回首深深的望着远处繁华而遥远的盛京城,一时间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皇甫临云、冷傲峰、钟媚、上官云、上官瑶、秋蝉、皇甫天、诚王、皇甫临云、上官飞燕,这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终于定格成了皇甫楚婵那清丽而娇俏的脸,挥之不去……
“驾!”方正最后看了一眼盛京城,终于决绝的扭过头,一夹马腹,直直向北而去。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孤身北上,一骑千里,萧萧风雪中,又会有怎样传奇的命运等着他呢?
(锐锋卷之盛京风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