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之后,地面都是泥泞,大拿看见上面有爬虫留下的细碎而连续的痕迹,可见昨晚,的确是有无数蜘蛛爬行过。不过现在只见痕迹,连一只活着的小虫都看不见了,而且连他昨晚踩死的虫子尸体,也都没了。
大龙家常菜馆的后门已经打开,大拿瞥见里面有人影晃动,还有人声传出,从声音判断,应该是刘所长和老沙在说什么。大拿放松下来,想到应该是老沙早上醒来,提前进到菜馆里查探,他睡得太熟没有发觉。大拿从后门走进去,果然看到老沙和刘所长在里面,还有那个青城的道士,地上还有几个受伤的人,都是老任的手下。其中有几个受伤比较严重,靠着墙壁躺下,道士正在给他们看伤势,其他受伤较轻的则默然地抽烟,连大拿走进去,也没抬头。昨晚受到那么大的惊吓,陷入恐惧之中,一时之间没能缓过气。刘所长满脸疲惫,见到大拿进来,停止了和老沙交谈。大拿有点畏惧刘所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刘所长让大拿过去坐。
“当初把你安排在钢厂,我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等大拿坐下,刘所长叹了口气,说,“你的性格,太憨厚耿直,容易被坏人利用。”
“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我会听你的话。”大拿说,“你知道守陵人有行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现在还是我的不是了。”刘所长瞪了大拿一眼,“我让你管好钢厂,谁叫你到处跑,去惹是生非。算了,这些不说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已经这样,怪谁都没有用。刚才我跟老沙也说,这么大的娄子,必须尽快解决。我把附近的人迁走,但不是全镇,还有大部分人在家。幸好这里比较偏僻,不然昨晚,就没办法收场。另外一个情况是,虎符镇是旅游景点,现在游客比较少,可谁都说不准,会有人来,而且之前钢厂出青花瓷,引起不少记者关注,要被他们发现,把事情捅出去,这口黑锅,我背不起。”
“老任还有那个苗人蛊婆,昨晚上不见了。”老沙插话说,“他们一定是去找耶律乞努……”
“那些人去了哪里?”大拿疑惑地问,“我们也可以去找他们,到时抓住老任,让他交出虎符,耶律乞努就一定会退兵。”
刘所长说:“我们昨晚都睡着了,醒来就没看到他们。”
“那些鬼兵……”正在给别人治刀伤的青城道士说,“他们见不了阳光,白天一定会躲起来,到了晚上才会出来活动。”
“虎符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躲起来怎么好找?”大拿犯难。
这个青城道士的本事,大拿亲眼见过,他的话,大拿比较相信。
“他们纪律严明,肯定是躲在一处。”老沙说,“我觉得有个地方很有可能。”
“钢厂。”大拿眼前一亮。要容纳那么大规模的人数,除了钢厂,真找不出别的地方。
“不会。”刘所长摇头,“他们在虎符镇,任何地方都会去,但钢厂他们不敢去。”
“对,大明的国师曾在那个地方设置过禁制,鬼兵们一定不敢靠近。”青城道士说,“他们肯定躲在别的地方。这个地方,不比钢厂小。”
老沙和大拿对视着,都一筹莫展。他们两个想到的都是钢厂,现在青城道士说不是,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所在。
青城道士打开门,走到前院,抬头东张西望一阵,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似乎在计算着什么。过了很大一会儿,他指向了东南方:“他们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那边是天桥山。”刘所长跟在身旁,说道,“对了,他们肯定是去了天桥山。”
对于天桥山,大拿并不陌生,这个地方,是虎符镇准备开发的景点之一,因为款项未到位,开发工作一直没有进行,现在,还只是久无人迹的野地,平时很少人去。
很多来虎符镇的游客,都只会远远地观望。因为那个地方很危险,而且远远观望,欣赏效果比较好。
天桥山上有两座石桥,不是人工修建,而是天然形成的石头拱桥。一座贯穿东西,彩虹一样挂在半空,延伸到对面的山上,另一座则不知是断裂还是本来就只有半截,看起来像座断桥,平时山上水汽浓郁,云雾缭绕。两座石桥若隐若现,藏迹其中,远远看去,仿佛通往天穹,如同登天之路。
天桥山虽美,但下面有个天桥洞,在虎符镇人心目中,是个凶险的地方,平常都是称其为“鬼窟窿”。
据说在天桥山下经过,都能感到阴森森的气氛,甚至有人听到过洞穴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还有人看到白色人影在洞中飘忽不定地游走,一转眼工夫,就消失不见。久而久之,就说里面有冤魂恶鬼作祟,各种惊悚的故事传得神乎其神。虎符镇人对此讳莫如深,平时都很少谈论。
其中有一件事,大拿是知道的。
有人上山偷猎野物,在山里转迷了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洞口,这人听过天桥洞的传闻,一看自己走到这鬼地方,立刻就想远离。
谁知瞥见洞里有熊熊火光,周围似乎还摆放着些明亮晃眼的物件。
偷猎者停顿下来,转念想,会不会是天降横财,该他命里大富大贵,怎么看那些物件,都像是一颗颗宝石,被火光照耀,生出光泽。
偷猎者本就是贼,一心发财,这时见财起意,卯起贼胆,看着四旁无人,以为可以捞点油水,就闯了进去。
他走近一看,发现那的确是些宝石,一颗颗的浑圆透亮,握在手上,分量很足。他虽然认不出那是什么品类,但知道肯定是值钱的玩意儿,立即就脱下衣裳,将袖口打结,当作临时布袋,把宝石全部装完。
偷猎者难掩喜悦,背起宝石就走。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头顶上方,有绳子晃动,发出摇曳的声响。正在迟疑,就有几滴液体,滴落在他额头上。
偷猎者抬头看去,立即吓得大叫,跌坐在地。
那上方,赫然挂着数具尸体,而且是空悬倒挂,双腿被缚住,脑袋朝下,口中吐出半截长舌头,舌尖上滴落尸水。尸体被风一吹,摇来摇去,像一块块风干的腊肉。
偷猎者吓得半死,这一跌坐,那包宝石就从袖口里滚出来,可那哪是什么宝石,而是一颗颗滚圆的眼珠子。偷猎者什么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命,刚逃到山脚,被巡林的人看出蹊跷,扭送到派出所。
偷猎者颠三倒四地把这件事说给派出所的人听,派出所的人好歹听懂了他表达的意思,回到山洞,却没有发现偷猎者所说的尸体和眼珠,于是判定偷猎者是鬼迷心窍,受了惊吓,胡说八道。
这件事,大拿是从酒桌上听来的,抱着好奇的心思,还去跟刘所长求证。刘所长当然是对其一通臭骂,让他脑子清醒点,不要人云亦云。
大拿闷闷不乐,好几次想上山一探究竟,但后来钢厂事忙,就慢慢忘记了。
现在刘所长和青城派的道士,提到天桥山,大拿不由得脊背一凉。
“天桥洞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是不是?”大拿朝刘所长喊道,“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刘所长看了看手表,招呼大拿进门:“我现在不瞒你了,什么都告诉你。趁着时间还来得及,我跟你们说说,你们吃点东西,补充下体力。之后的事情,还要靠你们。”他说话的时候,也示意了老沙。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大拿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我看看情况,我跟老沙一直被蒙蔽,以后,我们不会再犯傻了。”
刘所长点了支烟,靠着菜馆里的一张桌子坐下,青城道士也坐回到家常菜馆的地上,铺了个草垫,闭眼打坐休息。
老沙到厨房找了点卤菜出来,同时还拿了一锅饭。饭是热的,很香,看来老沙是早上起来之后就煮好了饭,只等开吃。
“我都饿得没感觉了,像有半年没吃过饭了。”老沙咽着口水,对大拿说,“要不要喝点酒,柜台有两瓶好酒,现在喝,没人会找我们买单。”
大拿摇头拒绝,眼睛盯着刘所长,示意他可以说了。
老沙故作轻松的话语没有起到作用,也不再多说,拿了碗筷,自己找杯子倒酒喝,埋着头,大口吃饭。
“天桥山是簋心风水陵的一部分。”刘所长说,“当年卸岭的前辈,在这里布置这个风水陵的时候,把山脉、地势都考虑进去,就是为了跟耶律乞努的镜面布局相对抗。曾有一段时间,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但是,直到十年前,这个簋心风水陵被破坏了……”
“真的是簋心风水陵……”大拿望了一眼老沙,“你之前说过,簋心风水陵,是要用人命来填的,对不对?”
刘所长听出大拿话语里的火药味儿,对老沙冷笑一声:“你是发丘,对我们卸岭的路数懂多少!”
老沙抬了抬眼,又埋头吃饭。说到风水,发丘的确是比不过卸岭,更何况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他师父也从来就没跟他说过自己是发丘,那都是他根据道听途说猜的。
“这个风水陵,修在镜面布局上面,利用的是活人的生机镇压怨气,同时,也是为了压制六鳍鲤鱼。”刘所长说,“当年虎符镇,就是个古墓坟冢,后来无数难民来到这里生活,再加上风水陵的作用,慢慢就要破解掉耶律乞努的诅咒,同时钢钎入地,克制鲤鱼。这两者被控制,地下的兔子兵不会复活,镜面世界的不死鬼兵,也不会出现……”
“想法很好,但没起到什么作用。”大拿说,“都是在做无用功。”
“老任背叛了我们!”刘所长激动起来,“他帮了守陵人,把风水陵改变了,我无计可施!我已经花了很大的心思,但还是对付不了他们!他们把钢厂搞败落了,一个个的人,就甘愿为了破坏风水陵而死!你无法理解他们的决心,他们是为了民族重生,不是复兴,而是重生,你懂不懂?契丹民族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但血脉还在。”
大拿被刘所长吓到了,拿了碗装东西吃,不敢作声。
“我之前看出来是簋心风水陵、守陵人的村落、钢厂和虎符镇中心,还有黑林子,就是四象,那个天桥山,没有在内……”老沙嘴巴里塞着饭,急切地说道。
“四象,两仪。”刘所长敲了敲桌子,有点不耐烦。
“竟然有阴阳?”老沙恍然大悟,“真是个布局的高手。”
“对方既然是镜面布局,破解起来,当然也要有跟它相同的手法。”刘所长见老沙反应迅速,神色缓和下来,“而且还必须把对方的布局,也容纳到自己的布局里。黑林子、守陵人,本来是镜面布局的一部分,但后来就成了簋心风水陵的一部分。这个天桥山,是簋心风水陵阴面里的一部分,这样的地方,还有三个。不过我只知道天桥山,其他的三个,我找不到。”
“那这个天桥山,到底有什么古怪?”大拿忍不住问。
“破局。”刘所长说,“你当年对我刨根问底的那个案子,天桥洞里倒挂人尸,就是守陵人为了把簋心风水陵破坏掉的一种手段。我当时知道有蹊跷,可惜没能往破局的这件事上面想。”
大拿皱着眉头思考,突然想到什么,把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他激动地对老沙说:“你真猜对了,五葬法。倒挂人尸,是天葬……”
“什么天葬?”刘所长疑惑不解。
大拿就把事情跟刘所长说了下,刘所长顿时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老沙,很久才说:“想不到你还有点本事,以前我小看你了。”
“都是瞎琢磨。”老沙有些得意地笑笑。
“破掉风水陵,没那么容易。”刘所长说,“用人祭祀,是其中最浅显的一个步骤……阳面布局的事情,做到这一步差不多了,阴面不会这么容易破掉。”
“阴面簋心风水陵的存在,就是鬼兵白天不能出现的原因。他们去天桥洞,很有可能还不只是躲起来。”那个正在打坐的青城道士睁开眼,说道。
老沙和大拿都一怔,青城道士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他们要把阴面簋心风水陵破掉,那这些不死鬼兵,就能在白天行动。”刘所长面色沉重,“到时,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一番交谈之后,大拿和老沙已经非常清楚了当前的处境。
耶律乞努带领部下去了天桥洞躲避白天,而且他们去那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要去破坏阴面的簋心风水陵。能让耶律乞努做出这么迅速反应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老任从中作梗。
以刘所长的猜测,耶律乞努是被老任带着虎符引过去的。青城道士的说法却是,耶律乞努有强大的风水术士帮助,很快为他们找到了最佳的休整之地,天桥洞是极阴之地,对他们有天大的好处。
总而言之,无论是要找耶律乞努,还是找老任,前往天桥洞,肯定不会有错。虎符在哪里,这两个人就会出现在哪里。
大拿和老沙的任务来了:要么赶在耶律乞努前面,把虎符从老任手中抢过来,要么,就去阻止耶律乞努破坏簋心风水陵。
“天桥洞里是怎样的布置,我也不清楚,但肯定非常凶险,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去破局,加上耶律乞努和不死鬼兵在里面,要去天桥洞里,一定比你们到钢厂下面危险十倍,去阻止耶律乞努,跟送死没什么区别。”刘所长交代完任务,又继续说,“同样的道理,要对付老任,也不容易。那个苗人蛊婆,驱蛊术相当高明。”
“神偷就中了招。”老沙说,“一两天时间就能害死人的蛊,我从来没听说过,在这里算是见识了。”
“我能对付她。”青城派的道士说,“不死鬼兵我没有办法,但蛊婆,我能对付。”
“你不能跟他们一起去。”刘所长说,“你要跟我去趟南方……这个事情我必须去禀报上级,你要去给我做证,我说的话他们未必会信。”
大拿总算明白,刘所长在卸岭里,非常不得势,连说句话,都还要别人来证明。
“你们两个,不要担心蛊婆,没什么可怕的。”青城派的道士从身上拿出一件黑色的木片,上面画满赤红的图案,“我跟他们苗人,有点交情,她看着这个东西,会卖我几分面子。”
大拿高兴地接过,他胆子虽大,但蛊虫这种玩意儿,他是真怕了。
刘所长起身,立即出发,青城派的道士跟着,又回头对大拿和老沙说:“如果你们不得已进到天桥洞里,千万不要滞留到晚上。”
刘所长走后不久,他手底下的两个警察,把剩下的老任手下全部带走。那些手下,估计只是老任临时收编的一些人,算不得真正的开山力士,没什么胆识,被昨晚的情形给吓傻了,两个警察毫不费力地带着他们走了。那个熊哥,像个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大拿看得直发笑。
大龙家常菜馆里,只留下大拿跟老沙,还有一个年轻人,他休息好之后,也坐到桌子上来吃东西,那两个警察把他忽视掉,没有把他带走。
“你是谁?”大拿好奇地问。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也是老任的手下,但看刘所长的安排,似乎并不打算处置他。
“你可以叫我小方。”那个年轻人用手抓饭抓菜吃,弄得满手都是。他的饭量很大,连大拿都自叹不如,剩下的半锅饭,都被他一人吃掉,盘子里的卤菜,也都被吃光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老沙说,“你有点本事。我看你昨天晚上,打倒了三个不死鬼兵。”
大拿这才记起来,他的确是看到一个黑影,跟那群古代的士兵打斗,当时没留意,现在想起来,的确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老刘让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去。”小方把沾满油的手,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又抹了抹嘴,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
“原来你是刘所长的人。”老沙笑了下。看来,小方是刘所长安排在老任身边的卧底,老任只带走了得力的苗人蛊婆,把他给留下,这种牌,已经没用了。
“除了那个苗人,老任不相信任何人,我在他身边起不到什么作用。”小方没有否认,“我吃饱了,随时可以走,你们要准备点什么?”
“带点干粮,多备几把手电,还有绳索。”大拿说,“老沙,你的刀丢了,是不是找别的什么防身?”
“算了。”老沙摇头,“跟那些鬼兵打架,就算有刀用处也不大,最好就是避开他们。如果不用去山洞,找到老任,那就最好不过。”
小方听了大拿的话,就去找些必需品,大拿看他熟门熟路,就没有掺和。
老沙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太阳,找了手套戴上,又拿了顶草帽。
大拿见状,有些不明所以,就问:“老沙,这么热的天,你还戴什么手套,不怕捂得中暑?”
老沙笑了笑,没有回答。
三人准备停当,出门朝天桥山走去。大拿发现,老沙尽量走在树荫里,似乎非常害怕被太阳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