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阔,望断南飞雁。黄叶簌簌杳然落,起身独对凄然烛火。连着几天的秋雨,洇湿了整个秋季。偶然间几阵风儿,吹得婉凝浑身凉飕飕的。黄昏的时候,她提着食盒给君颢送饭。
看着日渐寒凉的天气,婉凝在食盒里,也已放了一条热毛巾。裹着刚刚煮好的米酒,这样送到正阳殿的时候,也会热乎乎的。这几天一直都在忙着,在偏殿照顾纤云的。
也才不过一天没有来正阳殿,怎么婉凝感觉有些生疏起来。是了,大约是江苓嫣在的缘故的吧。而且才刚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江苓嫣的身影,往长春宫的方向去了。
这么推算起来,定是江苓嫣去了正阳殿的。听王连瑛说,这几天一直都是江苓嫣来落轿。因为复国之初,君颢并不像大张旗鼓的去选秀。也许对于他来说,一个江苓嫣足矣。
何况江苓嫣本来就是他的妻子,尽管曾经犯了过错。可是君颢深思熟虑过了很久,以后若是想要拔掉江苓嫣的权势。就必须找个差错,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了。
不管怎么说,江苓嫣还是复国有功的。再加上一个萧易寒,做到了守城侍卫的职责。其实也不过是君颢的欲擒故纵之法,而且林一凡和柳子煜都走了,君颢必须找一个人,统领御林军。
夜里的风撩动着廊檐上的纱帐,让人感觉甚是空旷。婉凝轻轻走进大殿,果然看到了君颢孤独的身影。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君颢不觉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婉凝:“朕正要找你呢。”
但见君颢拿着一卷长长的卷轴,上面罗列了各个宫殿的殿名。中间还留了许多的空白处,婉凝不解何意。却又看到君颢拿了一支毛笔,递给婉凝:“你且看看,各宫需要几个主子才好。”
原来是为了明年冬岁的选秀呀,难怪婉凝的心这么不安定。她握着这杆毛笔,看着殿宇的名称。一一掠过的瞬间,她看到了“廖汀阁”三个字。忽然触动了往事,久久陷入了回忆中。
还是初入宫时,来到的第一个地方。只是如今那里不知怎样了,还有莲香苑。不知哪里的莲花开始的是否安好,偏僻角落的锦祥宫,让婉凝想起了满面泪痕的陈绍萍。
原来这三年来,她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若不是这张卷轴,婉凝哪里知道光阴已过。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往昔的画面:薛梓若的叫骂,丽儿的无奈哀怨,陈绍萍的哭诉……
“先这六处殿阁,”君颢在旁自顾自的说道,“其他殿宇正在修葺中,你先筹划一下各宫人数,还有宫人的数目。”真是可笑,自己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女。怎么会有资格,打理后宫?
她不觉慢慢放下毛笔,转而笑着告诉君颢。不管怎么轮,都不会轮到自己。应该是江苓嫣吧,她又是宫里的昭仪。品阶最高呢,可是提到这个问题,君颢却是冷哼:“才刚与她商议,她只知哭闹!”
回想着方才的遇见,大约就是这件事儿了。江苓嫣哭闹自然可以理解,毕竟她费尽心机回宫,不就是为了得到后位?怎可看着其他女子入宫?只是婉凝不明白的是,君颢怎会这么快,要选什么秀女。
后来她才知晓,一则是因为君颢的身子确实不好了,连一个后裔也没有。二则,君颢做太子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小儿子,也不知所踪。这些事情,君颢必须要尽快处理才好。
一碗米酒,温热着正阳殿的每一处角落。秋日的夜,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寒凉了。婉凝咬着笔杆子,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筹划。虽然她入宫三年,对于选秀却是一片空白。
本来,她也并不想着做这个活计的。看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坦。而且除去做妃子的那些秀女,加上婚配王侯,剩下来的秀女是送往各宫做侍女的。
做侍女?婉凝这才想起这件事儿来。这么说来,正阳殿也要选侍女了?本来纤云有孕,正阳殿就缺了一个侍女的名额。她一时愣在那里,如果再来一个侍女的话,她又算做什么?
“正阳殿只有一个御前侍女的,”君颢看着婉凝发呆的样子,不觉笑着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朕只是想着,纤云如今也不能够服侍你。倒不如再找一个侍女,照顾你呀。”
这就是君颢的想法,仅仅是因为照顾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在宫里的时间久了。知道了君颢的一些事情,君颢想着逐渐将自己赶出宫去。却又不好开口,就用这样的法子。这样的例子不乏多数。
还是因为,自己想的太多了。君颢真的是在关心自己吧,可是她不得不想到这一层。她的大仇未报,怎可轻易离开宫廷。而且伴随君颢同甘共苦,她不可以离开君颢的。
这种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入宫?浣衣局?逃亡玉池?还是看到陈绍萍与君颢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知道,只是知道这种情感是一点一点的累积,不然她早就嫁了萧易寒的。
事情过去很久,婉凝依然记得在大漠中。看到陈绍萍缠着君颢的时候,她不觉越发烦躁,还冲着陈绍萍大吼了几句。起初没有接受君颢做妃子,是因为她认为不值。
决定了要陪伴君颢,照顾君颢的心越发坚定。可不知为什么,复国之后的君颢。竟然这般陌生,对于曾经深有罪孽的江苓嫣,不然不责罚,还要格外恩宠。选秀,还让她负责!
上次陈国的使者,带着国婚书来的时候。婉凝就自己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站在她的角度看。她并不希望,君颢身边再多出几个妃子。还有关于那个失踪的小皇子,婉凝也是越发气愤。
多少次她都想着说出来更好,可是看着君颢逐渐消瘦的身子。她还是忍了下来,咬紧牙关挺过这一段。可是她的心有些疼,仿佛是在滴血。手握毛笔,颤抖着如何也下不了笔墨。
廖汀阁乃秀女之所,由莲衣负责。颐养宫一名昭仪,永和宫一名昭仪,锦祥宫一名贵人,凤藻宫一名贵妃,莲香苑一名贵妃。暂且就这样吧,婉凝搁下了笔端。
“凝儿想着,待秀女入宫。学得宫廷礼仪,再统一拣选,”婉凝指着殿宇道,“皇上看着如何?”“你做主好了,”君颢饮了一小口米酒,不觉皱了眉头,“怎么有些苦?”
做了这么多年的米酒,苦涩还是第一次。那是婉凝的泪水,她只想独占君心。如何对君颢说呢?连着一个月,君颢都在料理国事。昨儿个还听王连瑛说,寿阳山洪过后,又有了瘟疫。
她忽然又很怀念,跟萧易寒在一起的日子。萧易寒很是体贴,什么话都肯听婉凝说起。绝对不像君颢这般,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是婉凝又忍心,丢下君颢一个人。
委屈想要哭泣,可是婉凝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忍耐。既然选秀要她做主,那就好办了。她让萧易寒暗中派人,悄悄的寻找那个失踪的小皇子。一旦寻回,就不必选什么秀女了。
就是找不回来,那些秀女入宫的拣选。不还是她做主?是去是留,或者做宫女都好的。这个念头有些邪恶,却不得不让婉凝这么做下去。御前侍女,婉凝的功劳不可被消除。
黄叶飘落,纷纷扰扰。初冬时节的御花园,显得有些凋零的气息。苑子里的池水,泛着寒凉的味道。婉凝站在廊檐下,看着池中残留的荷叶,不觉想起了“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来。
有几片黄叶慢慢的落在池中,荡漾起一圈圈儿涟漪。然后渐渐远去,像是往昔的回忆游走远了,散了,淡了。婉凝抱着双臂,想着如何应对选秀那件事儿。只是她的心里,究竟不是滋味儿。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萧易寒。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然后轻轻的为婉凝披上。轻声道:“湖边凉,千万要注意身子。”还是那么体贴,那么温和。婉凝会转过头,看到微笑的萧易寒。
像是一株淡然的栀子花,盛开在不败的冬季。婉凝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萧易寒尽管那时冷若冰霜,却是满目的柔情似水。而今面对往昔的情人,婉凝一时有些怀旧。
那个时候对萧易寒埋怨,是因为他的不理解,他的误会。当婉凝再次与萧易寒相遇的时候,那份误会烟消云散。原来自己的心底,一直一直都给萧易寒留着一个位置。
只是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偶然会想起他来。那份后悔的心儿,让婉凝有些揪心。她放不下京都的君颢,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有的时候她会在想,如果当初答应了萧易寒的求婚,又会如何。
放不下,放不下君颢这里。放不下纤云的身子,放不下选秀那件事儿。面对萧易寒的时候,婉凝将这些心事,通通告诉了他。但只听得萧易寒浅浅的安慰着:“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一句支持的话语,让婉凝的心儿暖暖的。不想冷冷的君颢,只是知道在乎他的江山社稷。怎么会理解婉凝这三年来的苦心,当初是君颢硬要拉自己入怀。到如今,却又将自己生生推开。
大约与社稷比起来,君颢更喜欢的是权利和江山吧。真是可笑,当婉凝不喜欢君颢的时候,君颢苦苦追寻。等到自己好容易,被他的心思感动到欢喜的时候,却又被君颢这般对待。
这样看起来,倒不如萧易寒了。他倒是甘心在宫里做一个侍卫,默默的守护着自己。让婉凝顿生愧疚之心,自己辜负萧易寒在先,他却是毫不在乎。婉凝想着,要弥补他一点什么。
“选秀之事,我是帮不上什么的,”萧易寒低沉着声音,“但只是寻找小皇子,确实有了眉目。”“在哪里?快带他入宫!”虽然婉凝气恼,入宫三年竟然不知这件事儿。
可是就目前看来,也唯有让小皇子尽快入宫。就可阻止选秀之事,反正君颢要的是自己的江山永固。只要小皇子回宫,那么选秀就可以暂停了。不,还不行,还有一个江苓嫣。
三年前,自己的脸是被江苓嫣所伤。她必须要报这个仇,想到这里。她便狠狠对萧易寒说道:“小皇子之事,谢谢萧郎费心。只是还需萧郎送回宫,我这里自然有打算。”
若是要对付江苓嫣,就要忍气吞声看着秀女入宫,借用她们的手打压江苓嫣。只是又不可被萧易寒得知,不然他必会护着江苓嫣的。如今之计,也唯有让萧易寒护送小皇子入宫了。
晚间静悄悄的,入夜戌时时分。宫里响起了宵禁的号角,后宫之中除了皇帝,其他的王侯男子必须离开。就是守城侍卫,也要在后宫外的廊檐下休息。今晚月色很好,澄澈如水。
细细算来,宫里就按照自己的规划。在民间挑选秀女,然后入得宫中的有二十个就好。她没有想到,这次选秀竟然会有如此的变故。以至于后来,让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可是在大漠中,让自己越发怨恨陈绍萍。竟然会在备选之列!原来陈绍萍被元家抛弃之后,加上蛊毒的运作。被大户人家所收养,婉凝看到这个名字,气的浑身颤抖。
如果说当初可怜陈绍萍也便罢了,而今却是与元家纠缠不清。还意图在大漠中,将自己杀死。婉凝越发恼恨,拿起红笔勾去了她的名字。不知为什么,看到陈绍萍就心里烦躁。
就是后来偶然被朝廷发现,幸运的选入宫的时候。婉凝更是拿出了七药香,那个时候,她几乎忘记了当初的惩戒。她要所有人的视线,都怀疑到江苓嫣身上。如此才可。
“你疯了不成!”萧易寒看到婉凝手中的燃香,不觉苦心劝解,“若是被皇上发现,你可就性命难保了!”还好被萧易寒发现,不然婉凝还真就活命难逃了。不过那一刻,婉凝的心已经冷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陈绍萍手里握着匕首,走向自己的时候。同样身为女人,却这样害自己。婉凝的心里极为不平衡,她委屈的看着萧易寒。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栽赃给江苓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婉凝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前的婉凝温婉善良,坚强勇敢。还总是喜欢打抱不平。而今却是变得疑神疑鬼,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心事。
萧易寒不明白,但是婉凝确实很清楚。当初若不是继母将自己卖入青楼,若不是表叔将自己当做婢女,潜入宫中。若不是江苓嫣的实施迫害,楚君颢摇摆不定的心,婉凝怎会变成这般。
双目失明,头脑失忆。泪水早已经在大漠地区,完全风干了。留在婉凝的心底,只是一个仇恨。她以为复国之后,她会长久的得到君颢的心。却不曾想到,与君颢的距离越来越远。
“什么选秀!”婉凝气狠狠的道,“倒把我的仇人找了来,还要赶我出宫!皇上大约是糊涂了。”也许君颢还是想着,婉凝与江苓嫣是江家的人吧。不然怎会对她如此冷漠,还要选什么侍女取代她。
其实选秀女为开枝散叶着想,倒也没有什么。小女子吃醋,说明婉凝在乎。不过听王连瑛说,秀女里面要选一个听话乖巧的。到正阳殿服侍,这才是让婉凝感到愤愤不平的事情。
如此看来,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婉凝这三年来,吃尽苦头。好容易在后宫站稳脚跟,正要向江苓嫣施展报复的时候,现实忽然告诉她说,要她离开正阳殿。这难道,不应该感到气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