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粼粼,波光映月寒。凄迷薄雾,阑珊雾气。飞云易逝,几缕星辰独守半空。安静的冬夜,一片清丽。在婉凝的记忆里,她第一次走进御花园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夜晚。
那时红烛高照,灯盏飘摇。夜色深沉,漪澜亭的绣花软帘随风飘动。她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独自斟酒的情形让她心儿一动。她想到了远在边关的萧郎,那个笑着说,要迎娶自己为妻的萧郎。
许是命运的纠葛,让她此后开始了与君颢的宿世因果。这些年来在宫里,服侍君颢的每一天。婉凝都是过得战战兢兢,即便是君颢恩宠她之后。她也有些害怕,害怕君颢会忽然翻脸。
雪夜看月,年夜守岁,舍命救君,亡命天涯,共济灾民,发兵陈国。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累积起来的情分,却是最终抵不过君颢的一道圣旨。此时婉凝方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一名过客。
真真假假的感情,早已让婉凝头晕目眩。她在见到萧易寒的时候,亲耳听到萧易寒这般告诉她:“皇上已经下旨,让我去做江洲县丞。即日启程,我还要真是好好谢谢阿凝呢……”
这番话是真的要感谢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当初自己答应君颢,若是替他***苓嫣的残余势力,那么就会给萧易寒一个官职。说什么兵部的职责,可是萧易寒确是想着逍遥自在。
毕竟江州远在边关地带,也曾是萧易寒原来的封地。边关虽然苦寒,可是没有红尘俗世牵绊,倒也乐得自在。他甚至都想好了,趁机机会,遍寻天下名医,为婉凝治好眼睛。
其实这道圣旨的到来,对于婉凝来说,是有所准备的。她在接到何静的来报,说是解药已经从蜀国送来了之后。立刻愣在那里。起初的担忧,而今倒是真的了,圣旨来的恰到好处。
如今的婉凝,还能够说些什么。她本想着还是有时间的,还可以再等一等。细细的谋划一番,然而事情本非她所想。君颢是东麓的皇帝,他的性命维系天下,则可耽误。
“我要问问他,”婉凝总归是不信,她神色呆滞的便要迈出门槛。却被身后的萧易寒拉住了衣袖,微微蹙眉:“你还要怎样?难道你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放了你一条生路么?”
知道,婉凝怎么不知道。从得知有人替自己去死的那一刻,婉凝就知道是君颢出的主意。然后再寻个机会,将萧易寒给予小小官职,远远的打发了。那时宫中,再也没有御前侍女燕婉凝了。
哪怕将来君颢百年之后,左相等人也不会再找婉凝的麻烦。只是婉凝不肯离开,她念念不忘远在蜀国的太子。拉拢王启波和元易斌,陷害皇后,要梁玉珍抚育庆王爷,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留在宫里,留在君颢的身边。
怎么君颢偏就是不理解,偏偏要将她赶出皇宫呢。夜里更深露重,风儿更寒冷。萧易寒轻轻抚着婉凝的脸颊,柔声道:“明日我们便回府,收拾行李,后日上路……”
阴云四布,弥漫天空。飞鸦千百成群,未暮归林。北风起,大雪纷飞。纷纷扬扬,大如鹅毛。一时飞花碎玉,琼楼玉宇。梅瓣清幽,暗香袭人。隔着窗子,可以模糊看到皑皑白雪。
纤云从外面端水进来,一面掸着身上的雪粒,一面对婉凝道:“这雪还真是大,才一刻钟的功夫,就盖了宫苑……听说官道上也被封了,车马行不得,连行人也是寸步难行呢……”
谁知婉凝听了这话,心里陡然一喜。有了这场大雪,那么她就可以推迟离宫的日子。萧易寒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再阻拦她走了。她忙要纤云给她拿上披风,这就要去正阳殿。
只是她刚要迈出步子的时候,就听到萧易寒的声音响起:“阿凝,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婉凝站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听得出来,萧易寒的心里有些沉重。
尽管萧易寒努力了多少次,说过多少劝解的话。总归阻拦不住婉凝那颗坚定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间隙,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萧易寒终还是不忍,看着婉凝难过:“我在这里等你,早些回来。”
“萧郎,对不起,”婉凝咬着唇,说了这五个,便匆匆的抬脚离去。独独剩下萧易寒一个人,孤独的守在正阳殿。风雪再大,也无法阻挡婉凝的脚步。倚门独望,婉凝已经拐过了长廊。
空中被雪花,渲染的一碧千里。荡涤着冬日的味道,萧易寒记得关边的雪,也是这么大。八月开始,边关便已经百草成霜。或许边关地带,并不适合婉凝这样的女子,如栀子花般,盛开在春日。
正当萧易寒想的入神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婉凝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她的睫毛上沾染着雪花。及至进了屋子,却已然化为水汽。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也逐渐有些暖意。
“萧郎,咱们这就走!”婉凝第一次这么对萧易寒说话,是那么认真和决绝。她想着君颢的话,却终究肯为自己着想。既然君颢本意如此,那么婉凝便领了他的情,也好随了萧易寒的心意。
不然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些天,婉凝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看看,君颢的那颗心儿么。试探来试探去,这深宫之中,倒还真是不适合自己。也许萧郎说得对,自己是应该放手了。
萧易寒有些惊讶,看着婉凝一脸的坚决,却还是犹自不信:“你果真要跟我走?难道,难道不去看看皇上么?”“不了,”婉凝的眼眸间,闪过一丝犹疑,却又坚定道,“我和他再无任何关系。”
是啊,楚君颢是皇帝,她燕婉凝是小小的侍女。打从一开始,她就被当做棋子一般利用。她的毁容,她的失明。也算是对君颢,对东麓的一个付出吧。她不奢求什么,活着便好。
“纤云,快去准备马车!”萧易寒万分欣喜,不曾料想到婉凝会有如此转变。一时喜上眉梢,将婉凝紧紧拥在怀里。这是萧易寒所期盼着的结果,这一次去江州,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旁的纤云看得最是明白,婉凝的眼眸中含着泪花。纤云知道婉凝的无奈,不想愧对于萧易寒,却又担忧君颢的安危。可是这一走,便真的回不来了。纤云强忍泪水,飞快的消失在风雪中。
屋宇栏杆,琉璃瓦顶,花木山峦。均隐在一片白雪之中,暮霭雾气甚是浓重。寒气在空中萦绕,将天地万物,笼罩在一段诗意之中。愿望北国,尚且残留着昨夜的梦境,却又那般遥远。
又一年将要过去,楚云宏不禁慨叹岁月无痕。九月份来的蜀国,而今已然半年有余。不仅对于蜀国的政务,毫不知情。而且还连累了父皇身中剧毒,为此楚云宏的内心,很是难过。
远处偶尔传来的烟火,让楚云宏更是触景生情。恍惚记得小的时候,他坐在窗户台前。望着纷飞的白雪下,五颜六色的烟火甚是喜欢。只是他未曾想到,才入宫与父皇相认,便被派去蜀国做人质。
“殿下,已经办妥了,”王启波悄悄走进屋子,看到了正在出神的楚云宏。便压低声音,告诉楚云宏。解药已经送到了东麓,而且有元易斌亲自熬煮。想来过些时日,就会痊愈。
楚云宏听到这个消息,便挥了挥手,让王启波退下。他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谁料王启波却是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继续低声道:“京都来的信儿,皇上下了圣旨,燕姑娘要去江州……”
这还倒是楚云宏所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接过王启波手里的信函。却是蝶儿从京都传递来的消息,燕婉凝将要跟随萧易寒,去往江州。小小的蝴蝶图案,承载着蝶儿对楚云宏期许。
也是在楚云宏登上帝位的时候,蝶儿带着渴望的目光。祈求着楚云宏能够,对自己的付出得到一点关注。可惜蝶儿忘记了,她也是一枚棋子。她时常惋惜尺素的无能,没想到自己也踏上了同样道路。
“倒是苦了蝶儿,”楚云宏将信笺放入火盆中,看着火苗儿吞噬着每一个字符。楚云宏仿佛是,看到了蝶儿在宫里。为了得到婉凝的信任,而不惜上演着所谓的苦肉计。
“蝶儿姑娘岂不是白白受了罪?”王启波不明白,蝶儿的苦肉计,到头来却是换来婉凝的离开。那些苦难,都是为了换取婉凝的罪证。如此婉凝一走,蝶儿便无用武之地了。
但见楚云宏微微一笑,转而摇着头道:“不会白受罪的,燕姑姑是一个聪明的人。她绝对不会一走了之,总要安排一下的……”到时候蝶儿可以趁机,拿到婉凝的罪证,交给楚君颢。
这段话有弦外之音,楚云宏说的慢条斯理,还不时的看向王启波。果见王启波神色有些慌乱,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楚云宏知道,婉凝是王启波的靠山。也只有婉凝,才可以抹除王启波的罪证。
而且王启波的那些罪证,也在楚云宏手中所掌握。若不是念在婉凝推举自己为太子的份儿上,楚云宏或许早就对王启波下手了。不过他在蜀国为人质,却偏偏派了王启波,不难想出,理应是婉凝的意思。
或者是换句话说,婉凝派王启波就是监视自己。还好楚云宏机敏,一早就告诉了父皇。留下一个宫女蝶儿,又恰巧她是长春宫的人。假意用苦肉计骗取婉凝的信任,然后留在婉凝身边。
“王大人神色有些差,”楚云宏故意说道,“大人在府库拿的金子,还在我这里。不过册子却在父皇手中,燕姑姑走了,没有人为大人做主。大人莫不是担心这个吧?”
夕阳映照山峦,泼洒一片金黄。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蜀国各处点燃花灯。空中燃放绚烂烟花,庆贺又一年的流逝。此刻唯有丛台,处在阴冷潮湿之中,让人心生灰色。
门轴声动,楚云宏抬眼望去。却是皓雪,但见她穿着一袭琉璃白褐色绵裙,腰间系着藕荷色汗巾子。挽起一头乌黑的青丝,脑后只用湖绿色发簪装饰。冬日间,越发看起来干净俏丽。
她提着一只食盒,转而像是变戏法儿似的。从食盒里,端出一碗元宵来。还有一碟腌菜,一盘火腿。外加上一壶小酒,便让楚云宏兴奋不已。他一面到起酒来,一面笑着对皓雪道:“到底是姐姐会疼我!”
看着楚云宏一饮而尽,皓雪不觉捂着嘴咯咯笑着。随后便拿起筷子,为楚云宏加上一块儿火腿。自己则坐在一旁,吃着熬好的元宵。楚云宏看皓雪不喝酒,便替她斟了一杯。
“姐姐也要喝一杯,”楚云宏把酒杯,举到皓雪跟前,“今儿个十五,姐姐陪我过的年。所以姐姐必须喝!”“可是我,我不会喝呀,”皓雪有些为难的说道。
只是楚云宏却执意将酒杯,塞到皓雪的手中。皓雪虽与楚云宏关系近一些,他却到底是太子殿下。没奈何,皓雪只好仰脖而入。一时辛辣的液体流入喉中,呛得皓雪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姐姐别哭!”楚云宏还以为皓雪哭了,遂忙拿出绢帕,要为皓雪擦拭泪水。皓雪接过绢帕,一面拭泪,一面勉强笑着:“让殿下见笑了——”她说着,便起身去洗洗脸。
回头再看皓雪,已经是重新上过妆容。淡淡的胭脂色,让楚云宏沉醉在暗香之中。他不禁看着肤如凝脂的皓雪,一时迷离到:“姐姐真好看……”“殿下,”皓雪羞涩如花,脸如飞霞。
“不知蜀国王城,又会是怎样的情境,”楚云宏有意提到这句话,却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红烛高照,柔软气息弥漫屋内。楚云宏知道此时的皓雪,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青丝。
如此气氛,皓雪自然将自己所知道的,通通告诉了楚云宏。蜀王将要在下个月,迎娶陈国的公主为妻。这分明是在跟东麓分庭抗礼,东麓已经迎娶了一个陈国公主。蜀国偏偏也要。
“那批粮草也已经到了,”皓雪也是听父亲说起,兵器也已完备。说是等到大婚完毕,就会发兵东麓。楚云宏知道,这是很明显的事情。蜀国势必要借助陈国的势力,反过头来攻打东麓的。
这个陈国还真是两面三刀的人,前面答应着与东麓互为因缘,交割土地用为之好。怎么后面还要送一个公主到蜀国,这不是背信弃义么。楚云宏实在是不明白,陈国究竟要怎样。
“听说,蜀国答应了治好公主的病,”皓雪如实答道,“陈国才会同意的,不然陈国怎么会冒这个风险?若是被东麓知道,定然要发兵的。”有理,楚云宏默默的点了点头。
于是楚云宏利用皓雪对自己的信任,轻而易举的得知了这个重大消息。他将所知让信鸽,带到东麓去。希望父皇可以有所准备,并且要蝶儿另外监视宫里其他人,看看婉凝会有什么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