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映日晴空。萍贵人吃过药后,便披了衣衫,独自前往西宫门。小径深处的雪,开始慢慢的融化。仿佛有春日的气息一般,微微的撩拨着她的心绪,想起元易斌,萍贵人的心儿开始跳动。
假山后,小亭旁,青石板路,雪后寂寥。萍贵人慢慢的停下了步子,看着时间还早。便欣赏起了周遭的景色,半空中起了薄薄的风。吹落着枝头的雪痕。丝丝缕缕的雪粒,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几粒雪丝,粘染着她的发梢。她伸出手来,看着雪花在她的掌心飘舞,直至消失不见。好似瞬息的美,也便在瞬息消散不见。多年以后的揽月亭旁,萍贵人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心情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萍贵人听到了脚步声响,不觉兴奋地喊着。却在转过身的瞬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那个身影。她不会忘记,一年前的冬至,是君颢亲自将自己接近了锦祥宫。
一点一滴的回忆,慢慢的袭上心头。风儿吹乱了她的发丝,吹乱了她的心情。她以为,会是元易斌的。等待的结果,往往不尽人如意。她不是不喜欢君颢,而是对君颢,已经再也无力去喜欢了。
倘或不是君颢,或许她的姐姐便不会死。她尚且记得,那个雪花飘落的冬夜。是君颢派人,将他们陈府团团包围。紧接着,便将她的姐姐狠狠困绑着,推进了那座暗无天日的牢狱中。
或许是她的姐姐走错了路,作为宫女,她不应该离开宫闱,去找寻家人的。小小的萍贵人,那时便对君颢产生了恨意。所以自入宫开始,萍贵人便刻意与君颢疏远关系,她想要忘记。
回忆,往往总是刻骨铭心。半晌,她才勉强笑着:“嫔妾,见过皇上!”“你是不是,对朕心怀恨意?”君颢冷不防这么一问,让萍贵人的心顿时一沉。她慢慢的摇头:“没有,嫔妾从未,怨恨过皇上……”
“这封信,又如何解释?”君颢轻轻将一封信件,扔在了萍贵人的脚下。信?哪里来的信?萍贵人蹲下身子,慢慢的拆开来看。上面的字迹与自己如出一辙,那“罗夏红”三个字,戳痛到了她的心头。
但听得君颢冷笑着:“幸而陈书阁及时,将这封信送到朕的手里。否则,朕就会死在你和元易斌的手里!萍贵人,你的心思还真是深得很!”“嫔妾未曾写过这样的信,”萍贵人连连摆手,委屈的说道。
何况这罗夏红乃天下奇毒,萍贵人哪里会,有这个胆量去陷害君颢?她跪倒在地,满眼含泪:“皇上应该信我的,入宫一年,我从未有此心……”“你姐姐是朕所害,”君颢猛然抓着她的手,“这就是你的理由!”
“不,我,我没有!”萍贵人痛哭流涕,连连在地上向君颢叩头。直到将额头叩的流出血来,君颢却仍旧是没有任何言语。如今再看额角的伤痕,萍贵人顿觉这段回忆,仿若噩梦,不堪回首。
最期待的人儿没有来,却是等来了一段责罚。萍贵人只觉着命运的不公,她不明白,婉凝为何要陷害自己。当初可是婉凝说好的,要自己在西宫门等候。难道这一切,是婉凝有所预谋的?
“胡族公主要见皇兄,”一个声音传来,在萍贵人听来,像是救命的稻草。看着君琰一袭白衣,萍贵人不觉抓着他的衣襟。泪眼涟涟:“王爷,你信我,信我,我没有,没有陷害皇上……”
望着萍贵人泪眼朦胧,君琰忽然想起了丽妃。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子,一时也是杳无信息。他想要询问婉凝,却是因为那段出兵之事。与婉凝觉着生分了许多,也是许久未见着她了。
君琰不觉心里一动,冲着萍贵人微微笑着。遂转而对君颢说道:“萍贵人刚刚小产,身子不好,皇兄于心何忍?”“她要朕死!”君颢厉声道,“她的姐姐有违宫规,自然要处死。她却要置朕与死地!”
原来是因为这个,君琰听了以后,不觉笑着道:“皇兄是误会了萍贵人,想来贵人是要元易斌请脉的。皇兄还是,去驿馆看看公主要紧。”“此番朕便饶你,”君颢说着,便冷冷的拂袖而去。
“嫔妾多谢王爷,”萍贵人再次叩头道谢,却被君琰慢慢扶起。看着萍贵人湿润的眼眶,君琰不觉伸出手来,为她拂去泪痕。轻声说道:“贵人小心身子,本王送你回去吧……”
不经意间,萍贵人碰触到了君琰温暖的手心。竟是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她看着君琰充满暖意的双眸。不觉想起丽妃说过,这便是温润如玉的君琰了。难怪多少年后,丽妃仍然难以忘怀。
回到锦祥宫,君琰为她关了窗子。又点燃了炭火,为她铺上厚厚的褥子。又沏了一壶热茶,方才放心道:“贵人好好休息,元易斌哪里,我自会与皇兄说的。”他的这份体贴,让萍贵人甚是享受。
“王爷体贴入微,王妃定然,很幸福吧,”萍贵人随口说着,却让君琰的心顿觉愧疚。也许从一开始,汐月和尺素,都不应该嫁入王府的。不过是权利相交,都是一场政治婚姻罢了。
想起汐月的孤独,尺素的苦楚。君琰都会悔之不迭,所谓的权利,毁灭了本该有的风花雪月。那不过是一段,变质了的情感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无所谓胜负。那不过是,红尘之中的一幕折子戏。悲凉,凄楚。
君琰慢慢起身,勉强笑着:“贵人多多保重,本王多有打扰。”“王爷!”萍贵人忽然喊了一声,“好不容易进了宫,王爷难道,不去看看丽姐姐么?”提到丽妃,君琰不觉思绪万千。
“劳烦贵人前去,”君琰说完这六个字,便转身离开。萍贵人看到,君琰的身影落寞孤独。她想起了元易斌,他为何没有来。又或许,他正在接受君颢的责罚?萍贵人越想越觉着可气,对婉凝产生了恨意。
冬至雪月,皎洁如画。醉或梦着,一段传说。难逃一场喜悦的烦恼,是何烦扰。丽妃气喘微微的跪在地上,面对君颢的质疑询问。顿觉浑身直冒冷汗,她不知道自己的书册里,怎会有君琰所画自己的画像。
不管怎么样解释,都是苍白的掩饰。无力的言辞,在此刻都略显多余。只见君颢慢慢起身,对王连瑛说道:“传唤梁王,朕要知道真相。”“皇上,”丽妃颤巍巍的唤着,“一切的过错,就让嫔妾承担……”
君颢略停了停,头也未回道:“你好生休养便是!”话语越来越模糊,丽妃只觉着心口发闷。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竟是吐出一口血来!一旁的侍女忙将她扶到榻上,随后又要去传唤御医。
不想丽妃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臂,微微摇头:“快,快去告诉王爷……千万不要,不要让他进宫。他会有危险的,快去,快!”那个侍女听了,也只好含泪答应。丽妃微微闭着眼睛,喘息了一阵,心里方觉着略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门轴声响动。丽妃也未睁眼,只是有气无力的问道:“去了王府么?王爷不能够进宫的……”“娘娘,”是婉凝的声音,丽妃勉强睁开眼睛,才看到了侍女身后的婉凝。
原来侍女刚一出宫门,便遇见了婉凝。婉凝从王连瑛哪里听闻此事,忙吩咐了纤云去往王府。自己则传唤御医来至莲香苑,看着丽妃虚弱的身子。不觉心里微微一颤:“娘娘好生歇着,让御医诊脉才是。”
看着御医为丽妃把脉,婉凝便退了出来。悄声问那个侍女:“皇上怎会看出来,那画像是王爷所画?”“画纸上有一句话,”侍女慢慢回忆着,“什么朝朝暮暮,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细细想来,却是君琰所写之词。记得上次丽妃拿丝帕给君琰,上面写的便是“朝朝暮暮”。不过君琰虽然心系丽妃,却也是远远望着。从不敢逾越半步。丽妃自上次与元易斌一事,也是循规蹈矩,小心谨慎。
岂料君琰又怎会,私下里给丽妃传递画纸,写诗词聊寄相思?难道是真有此事,还是有人暗做手脚?婉凝正想着,便听得里面王御医说道:“丽妃娘娘气质虚弱,加之忧伤过度,导致的气血两亏。”
听闻并无什么大碍,婉凝才放了心。吩咐王御医去熬药,自己则轻轻安慰着丽妃:“娘娘只管养病,其他的莫要操心。”“婉凝,”丽妃看着婉凝,一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你帮帮本宫,告诉王爷不要进宫!”
“纤云已经去了,”婉凝抚着她的手,轻声道,“娘娘好好睡一觉,皇上哪里,奴婢自有主意的。”听着婉凝云淡风轻的话语,丽妃的心里,才觉着好受一些。她慢慢的躺了下来,顿觉着踏实了许多。
婉凝为她盖好被褥,笼上火盆。这才缓缓退了出来,对那个侍女道:“一会儿你来我这里一趟,取一些小银炭。对娘娘的身子也好……”那个侍女应承了一声儿,替丽妃向婉凝道了谢。
暖茶一盏,弥漫着淡雅的栀子花香。看着茶盏里,飘散着的栀子花瓣。君颢不觉轻轻笑着:“凝儿的心思,越发细腻。”说着,他便轻轻拂去花瓣。慢慢的抿上一口,仿若春日的味道。
婉凝将小火炉里的火,撩拨了一下。火苗越发旺了起来,她这才将茶壶放在火炉上。笑着对君颢道:“这栀子是才刚开的,奴婢看着鲜嫩。这才摘了来,给皇上添一些新鲜。”
“说吧,是否有事相求,”君颢知道,婉凝这是有求于自己了。“凝儿的心思,总是瞒不过皇上,”婉凝放下茶壶,笑着道,“丽妃娘娘身子不好,而且上次皇后罚她抄写经书……皇上可否,宽恕了她?”
说完这句话,婉凝立刻把头低了下来。本以为君颢会责罚自己,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君颢看着她娇羞的模样,不觉淡然一笑:“朕若是责罚与她,怎会让她安然在莲香苑?”
“皇上的意思是,”婉凝抬起头来,看着略带笑意的君颢。不觉心里一松,从未见过君颢对自己笑,这是第一次。她不觉疑惑道:“皇上要王爷进宫,又是何意图?丽妃娘娘心里很难受呢。”
听了婉凝说的话,君颢便冷哼了一声:“她难受?哼!楚君琰正在招兵买马,若是得了帝位。她必是皇后!”“不然,皇上便是别有用意,”婉凝说道,“依奴婢看来,皇上绝不会轻易放过王爷的。”
看着婉凝认真的样子,他不觉越发欣赏起她来。“尺素在王府,自然要做些什么,”君颢慢慢的翻看着桌案上的折子,随口道,“不然朕如何,让尺素轻易拿到那些证据?”
听闻此言,婉凝立刻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一切,都是君颢指使尺素所为。难怪君颢会这么气定神闲,不然按照上次。丽妃定然难逃死罪,君琰也不会放手的。这次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
从君颢身上,婉凝学会了什么是等待,什么是静观其变。其实在婉凝看来,君颢拥有帝王应有的气质:冷静,沉着,不喜形于色,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下一步的棋,会如何走下去。
与君颢对弈,是婉凝最纠结之事。君颢常常步起天险,让婉凝小获胜利。然而却是让婉凝放松了戒心而已。“知道朕为何,迟迟不肯召见胡族公主?”君颢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随口问道。
婉凝边手执白棋,思考走向哪里。边回应道:“那个胡族公主是假冒的,皇上若是贸然相见。会有危险的,不是么?”她的话音刚落,那枚白棋便落在了黑棋的左侧,与黑棋不相上下。
“这步棋,你走的很是顺理成章,”君颢紧接着落下一枚黑棋,“想来这个时候,楚君琰应该在来的路上了。”说话之间,棋盘上早已经是君颢遥遥领先。如此看来,还是婉凝思考了少一些。
看着婉凝紧皱眉头,君颢不觉说道:“三天了,他一定心内如焚。”他说着,便落下一枚黑子,对婉凝道,“所以你要学会等。”白棋黑子,婉凝显然是占了下风。这局棋,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