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芳溪，从今天开始我们真的成为好朋友，可以吗?”
车站里来去匆匆的人群像是无数个五光十色的气泡，天气晴好，却接近黄昏，是道别的前奏，仿佛在逆流中重述时光的错觉，他不过与她相识尚浅，可是每一次的离别都像故友般难舍。
她静静低下头，透澈的眼眸不敢再看他的脸。
“想看海吗?裴桐最漂亮的海。”她轻轻开口。
他笑着环视四周，越过人山人海，找寻出口，“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海边，今天就故地重游吧。”
她与他保持着莫名的距离。
海风挽回月色，夜渐暗，彼此看不出各自眼神，呼呼的风声在一片暗色调中隽永，星星点点的光亮点起无数的灯火，使人难以沉默等候别人的开口，怕辜负景致陪伴。
“你有梦想吗?”
她细碎的柔发被微凉的风触摸，撩动，轻的，温柔的，呵护般的。
贺原在想，如果自己是一阵风也好，毫无顾忌地紧紧环绕她。
她迟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回答，便下意识转身，凌乱的柔发惹红了面颊，她急忙撩在耳后，压住发丝顽皮的步伐。
他走上前，离她越来越近，拉过她的手，轻柔带入怀中。他用温和的手掌为她制服飞舞的柔发，用怀抱为她遮蔽狂风大作。
远处的海鸟低鸣，脚下的碎石软绵绵似云朵，这样的拥抱让人忘记虚幻，割裂真实，所有不愉快，恶作剧，都被躯体的碰撞融合在一个说谎的回忆，她彻底信任了他。
“我当然有梦想，但是我不喜欢称它为梦想，习惯说成计划，对我来说努力去尝试就可以实现任何事。”他语气总像一颗薄荷糖，看似无味，却香味浓郁，是回忆的味道，时光的味道，甚至是自由的味道。
“你一直都这么自信吗，从没有失败，也不会伤心?”
“如果你和人打过架就知道为什么要自信了，知道陈浩南吧?”
她不明就里地轻笑，“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打架就是赌自己的命，命这么宝贵，要是不自信，怕失败，一把弹簧刀刺过来，你就残了，我告诉你，我打架这么多年还没受过伤呢！”
她脱离他的怀抱，就地坐下，故意不说话，眼神清冽。
“我有说错什么吗?”他挨着她坐着。
“你觉得人生就是一直去冒险吗，还真幼稚。”
“我……有时候也不想打架，可是……别无选择，但我确实实力强哦。”
一块石头，遍体黑色，普通平凡，她紧紧拽在手心，“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除了快乐幸运，一定也会苦恼，难过，特别是一个人走了很远也找不到陪伴的时候。”
“从前我以为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因为觉得那样很累，我也不是很喜欢打架和剑道，但无法避免，这是我生气的地方。现在，我有一个人想着，不管遇见什么事都没有那么郁闷了，原来喜欢让人很开心。”他深情缱绻，缓缓述说。
她站起身，拉起他，俯身又捡起一块石头，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
“你知道吗，其实世界上最悲伤的地方是海。”
“海洋是另一片天空，不是有一个词叫天高海阔吗，怎么会悲伤?”
“你在海边看过下雨吗，那些雨水落在海面上，就像泪水不顾廉耻地流回了心里，难道不够悲伤吗。”
他无奈地捏她的脸颊，笑得意味深长，握在手心的石头在她眼前摊开，“我倒想知道，这些黑色石头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我最喜欢的就是石头，坚硬独立，为什么它在海边呢，因为它不怕如潮水般的眼泪。”
他哈哈大笑，看着她这般严肃可爱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像是在看一个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毛孩子。
“喂，你干嘛这么笑啊！”
他清清嗓子，恢复笑得疲软的神经，“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可能会越来越懂得生活，真的。”
她满脸不悦，睫毛的弧度似乎堆着沉甸甸的花朵，嘴角的微笑早已凝固。
“其实我也喜欢石头，我妈送给我爸的信物就是一块石头，颜色普通但形状是完整的心形，很奇特。”
“居然有心形的石头！我收集过很多石头，从没见过那样的。”
“要我送你吗?”好似狡黠的目光。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告诉你一个可以治疗心酸的方法。”她闭上双眼，交握双手，碰触在唇边，石子在手心渐渐温热，任由刘海被风吹起。
他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想起书中讲过的罗马许愿池。
“把你心中的痛苦心酸在心中对石头述说，它都会记得。”
他转头看着安静的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懵懂的慌乱的心跳充满胸腔。
她突然扬起握着石子的右手，逆风划过一条抛物线。一点点轻微的响动，石子埋没在深邃的海面，她怅然一笑，解脱般，“每次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这里，扔一块石头，这是我的秘密，今天说给你听了。”
“我难过的时候就抽一包烟，和你扔石头一样有用。”他很感动却坏笑道。
她轻叹，“我觉得和你说话超不过五分钟，你就像夏天的烈日，我却是冬季的飞雪，毫无共同点，也无法交流。”
“傲慢与偏见，冬季最灿烂的艳阳，没有共同点，反而可以反向吸引。”
“啊，下雨了，快去躲雨。”他焦急地在一片雨点中拉着她小跑。
“好久没在海边看到下雨了，这么悲伤的场景是和你一起经历的，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呢……”脚步在前进，目光却依然眷恋飘雨的海面。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雨要下大了，快点跑啦。”
沿海公路边的副食店，灯火孤寂，发黄的木柜里摆放的零食整洁有序，都是保质期很长的免加工食品，也有一些日用杂货，老板躺在过道的藤椅上昏昏欲睡，嘴里嘀咕着，要买什么自己挑。
当然没什么想要买的，他们略显尴尬地站在屋檐下，远处是蓝色深海。副食店的屋檐边缀着一只汽水瓶制成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个不停，她恍然间回想起在泉北的那一晚，站在露台上遥望远方繁华，和贺原熟悉地像故友。
她发间的湿润贴合无暇肌肤，有些微微发痒，她伸手擦掉。雨水还在肆意飘洒，屋檐下的露台快要淌水，她不得不向里走一些，小腿碰到一丝灼热，是什么，不禁回头察看。
他沉默地凝望夜晚的海浪，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并未推脱。
“有雪糕，要吃吗?”她转头对他笑。天真的笑靥，纯真的回眸，让他一瞬间失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傻傻伫立，她拿起两只牛奶雪糕，向老板喊道:两只雪糕。
“冬天里的夏天，试试。”她递给他。
他拆开透明包装袋，丝丝冷气升腾，不禁打个寒战，转头看她，她开心的咬着雪糕，嘴角是牛奶渍。
她感受到他的注目，也转移目光，身上披着的外套快要滑落，她急忙想用左手扶住，他却眼疾手快地瞬间将她拥入怀中，也在她失神的片刻，吻住了她的嘴角，用暖暖舌尖为她抹掉了奶渍。
彼此手中的雪糕渐渐滴落，她睁大双眼惊恐地注视他，不敢相信此刻，直到他柔软灼热的唇瓣从嘴角轻轻回溯到她刚被牛奶滋养的双唇。初次在唇间充斥的男性气息，使她终于失去理智，眩晕般闭上双眼，手指也遗弃了雪糕，突兀在空气中。
她深呼吸，抹掉手心的汗迹，拿起听筒，听见电流电波传来的思念，心中全是忐忑，像是做了最可耻的最背叛的事，不敢面对他。
“芳溪，后天就是新年夜了，我们晚十点去广场看烟火，可以吗?”
她就要见到他，本该欣喜，却莫名一阵恐慌，他会看出她的异样吗，她对不起他，她做错了事，该不该得到原谅。
那天晚上，她就这样被一个恶魔亲吻了，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沦陷，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默不出声，愧疚流泪。他起初的笑意也渐渐暗淡，最后默然消失。她站在家门口张望，寻不见他的背影。
他真的走了，离开了，回泉北了，去另一个地方忘记需要忘记的时空吗，谁都不是谁的谁，可是，那雨下的吻如何为梦。
广场的烟火，人群的嬉笑团聚，在一场光影盛宴中协和，一年中最需要快乐的日子。新年的号角聚集了气球，棉花糖，毛绒玩具，荧光棒，这些看似关联又无关联的物品，小孩大方地掏钱买礼物给自己，情侣们在广场中央放满天星，仙女棒。
她看见一个长得既好看又时髦的女孩，发间裹着一张花纹错落的头巾，右手抱着一大束红色玫瑰，左手手指夹着一只香烟。
“等很久了?”他晃着手中的格子纸盒，“要打开看看吗?”
她原本的惊惧在看到他俊秀的面容后都忘却了，笑着回应着好。
“觉得怎样，第一次给女生买东西，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温柔地把米色画家帽戴在芳溪的发间。
她流下眼泪，哭诉般，“对不起，我……都忘记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他笑着拥她入怀，“你就是我1998年最好的礼物。”
她的泪水干涸在脸颊，心中因为这句话抽痛着，苦涩的低语，对不起，顾南晨。
他从背后拥住她，给她可靠的臂弯，隔开逐渐拥挤的人群。跨年的钟声将要敲响，烟火表演上演，满目的色彩交融，她觉得被喧闹包围也会感到无比的幸福，最喜欢蓝色的烟火，虽然极少见，但她仍然期盼今年的烟火表演中有那一片转瞬即逝的风景。
“今晚去我家睡?”街头混混轻佻的语气会让一些女生吓到落荒而逃，但蔡乌拉却嫣然一笑，看一眼怀里的花，说:“没看见我在等送花给我的人吗，别烦我。”
他不怒反笑，粗鲁地用手摸她的脸颊。
她气急败坏地放开怀中的玫瑰，腾空右手，一巴掌打在男子脸上，看他龇牙咧嘴的丑陋模样，放出狠话，“你最好去打听一下我是谁的人，敢对我动手动脚，想死啊。”
“妈的，臭女人，今晚弄死你。”他凶神恶煞地要来掐她的脖子，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却没人出手制止，眼见她就要被控制在地。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男子被狠狠踢开，鼻子被击打出鲜血，嘴里谩骂不止。
她冷漠地整理着发间的头巾，看着被踩踏后破碎的玫瑰，捡起刚刚丢在地上的香烟烫在男子的脸上。
“乌拉！”顾南晨拉起她，扯下她手中的烟头。
恍惚间，芳溪觉察到背部传递的温暖消逝不见，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去寻找，心中满是疑问，直到穿过围观的人墙才看到那一幕。
男子的救兵到来，身后出现了几个不惧严寒的怪异背心男，蔡乌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连忙拉住顾南晨的手闯出人群，向熟悉的街道逃跑。
罗芳溪怔怔出神，无法想象刚才的一幕究竟是为什么。人群渐渐散去，新年的钟声早已响过，烟火表演还在进行，此刻震耳的响声带来的不是幸福感，而是无法释怀的孤寂。
几个背心男除了留下来搀扶受伤的男子，像是要送他去医院，其余都去追逐逃跑的他们。
那一大束玫瑰被踩得粉碎，香气却更加浓郁，远远看着如一滩夺目的鲜血，凄冽冷寂。她的手心拽着刚买的烟草，火机悠然摩擦出的火焰比起夜空绚丽的烟火显得那么可笑、渺茫。她将烟草点燃，鼻间瞬间充斥刺激性气味，她呛得快要喘不上气，丢掉燃烧殆尽的一只烟草，再一次点燃，又一次丢掉，她想忍住难受的泪水，那些害怕被戳破的谎言，残忍得像一个丑陋的坏话，那坏话是代价啊，她背叛的代价。
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守住心里的一面墙，轰地全部倒塌，眼泪也倾泻而下。她死死握着手中的火机和烟草，蹲在那一片残败的玫瑰花瓣旁，在本该浪漫的香气中独自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感。
